葛亚夫

案几上，躺一个鱼缸。鱼缸里，卧一泓清水。鱼缸呈圆球形，水亦怀胎十月的模样。

每有朋友来，必定跑去看。前，后，左，右，上，下——有人甚至会端过头顶，连下面也不放过。不过，最后无一不迷茫地问我：你养的鱼呢？鱼缸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谁规定，鱼缸里一定要养鱼！老子不是说嘛，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未必一定是鱼呀！

我打趣道：我养的宝贝怕羞，无形无色。

朋友不信：骗谁呢！看都看不见，那你是怎么喂食、换水的？

我笑：你再细看看，张开你的慧眼。

朋友瞪大眼睛，又看一圈，揉眼叹气：神龙还见首呢，你养的啥？不见首也不见尾。

我抚摸着鱼缸圆溜溜的肚子说：诺，鱼缸里满满的都是——我养的是一缸清水。

朋友恍然，但依然不解：养一缸清水算哪门子神剧！清水也能养？养个啥呢？

本来，鱼缸里养的也是鱼。

最初是两条九纹龙锦鲤，举手投足，都是一幅水墨画。只可惜，还没游过夏天，她们真“蛟龙升天”了。我黯然神伤好久，甚至找卖鱼人理论：不是说她们能逢凶化吉吗？

接着是两条五花龙睛，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我照顾得更加周到，换水、喂食。每天早起、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她们是否活着。但她们还是死了，我有些难过，却也如释重负。

最后是五六条家乡的野鱼——麦穗鱼，不成风景，喧闹地追来追去。我也没在意，隔三差五，就有一条翻起白肚皮，臭烘烘地“起诉”我。两个月后，水安静了，也空了。

养些什么呢？鱼缸一空，我就愁，可养来养去，剩下的都是一缸浑水，一腔惆怅。

原本养鱼，是想养一处风景，悦目散心。如今倒好，风景没有养出来，却养出心病。

把鱼缸刷干净，盛满清水，投几块石头，放在案几上。先空着吧，等想起养啥再说。

生活很忙，这一空，就空下来。鱼缸一直空着——不，依然还是一泓清水。

早起或晚归，看一眼清水，不再担心鱼死活，不再患得患失，心情竟莫名地小清新起来。

闲暇时，安静地看清水。水腼腆，不吱声，挺着大肚子，孕育着我的一念一动。

孔子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我把山水养在鱼缸里，自给自足，也算聪慧吧。

孟子说：观于海者难为水。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缸养，也称得上执著、专一吧。

老子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现实太坚硬，需一缸清水洗濯、溶化。

庄子说：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与水为邻，与水交心，人也清水一样。

偈语说：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一缸清水洗一颗心，也别有一番洞天。

生命的孕育，离不开羊水的给养。精神的抚慰，何不养一缸清水呢？

人养水，水养心。养一缸清水，就是养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