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晓航

我又来到她的鞋摊前擦皮鞋。

这一排擦鞋点多是聋哑人，唯她是个肢体残疾者。如果不是残疾这个缺陷，她是个很漂亮的姑娘，眼睛大大的，脸庞端正，一头黑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朴素大方。有一天傍晚我看到她正在收摊，一个擦皮鞋的小摊能有多少东西呢？几瓶鞋油，一个工具盒，让顾客放脚的小凳，最大的家伙应该就是擦鞋人要坐的那把椅子了。可就这点东西，她收拾起来却是那么艰难。她的双腿有残疾，看上去比小儿麻痹后遗症要严重得多，好像无法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每挪一步都摇摇晃晃，让人担心她随时会摔倒。我远远地看着她怎样把东西一点点地“挪”到三轮车上去，她的身影那么小，那么弱，真的像极了风中飘摇的一棵草。

就是从那天起，我决定以后擦鞋只到她的摊位。

她有着一张安静平和的脸，那脸上始终有一抹柔柔的微笑，没有焦虑，没有不安。她不时地伸出手招呼客人：擦鞋吧，擦皮鞋吧——她的话语也是柔柔的，视线随着行人的脚步移动。一旦有客人停下来，她马上向人家点头致礼，还总是说一句：谢谢。这让我很惊讶，她怎会有如此的素养？看着她认真地擦着皮鞋，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虽然缓慢，却坚定地、毫不懈怠地做着这一切：打油、上光、擦鞋，像是一位艺术家在仔细打磨一件艺术品……我忽然就明白了，擦鞋不仅是她谋生的手段，已成为她生命的重要价值，她对生活依然充满着一腔敬意和感恩。

有时我很想问问她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她是怎样残疾的？可是，我忍住了。为什么要打扰她平静的内心呢？她靠自己的双手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仅仅这一点就足够了，足够我喜欢她，从她身上汲取营养，用心感受另一种生命的气韵。

有一天中午我正坐在她的鞋摊上擦皮鞋，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瘦瘦的十来岁的小女孩来到我身旁，手里拿着一个碗伸到我面前，不说一句话，头埋得低低的，一双怯怯的眼睛不敢看我，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我旁边。这时候，正在低头给我擦鞋的她抬起头望向那个小姑娘——我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诧，然后就布满了怜爱，眉头微微蹙起，甚至瞬间她眼里有湿湿的东西想滑落，那一刻我的心也轻轻地颤抖了一下。我转过头问小姑娘：“几岁了？”“十一。”女孩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一样。“你吃饭了吗？”我又问。小姑娘摇摇头。“饿不饿？”听到这句话，女孩抬起头来看着我，怯怯地点了点头。我拿出十块钱，对她说：“先去买点东西吃，好吗？”小姑娘接过钱，低下头轻轻地说：“谢谢阿姨。”

就在小女孩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擦鞋的她喊住了小姑娘：“等等。”她说。她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包饼干递给了小姑娘，那是一包还没有拆开的新饼干。小姑娘犹豫地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吃吧，可好吃了，拿着。”她伸出手，对小姑娘温柔地说。这时候，小姑娘抬起了脸，一抹笑意挂在嘴角，那是一种来自孩子特有的开心的笑意，小姑娘羞涩地接过饼干，然后，轻轻地放在鼻子上闻了闻，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被这温情的一幕感动。我忽然觉得，这一刻我们的心是如此贴近，因为她和我一样明白：也许没有什么力量能改变那个小女孩的命运，但是，我们的举手之劳，就有可能把一份温热送到一个孩子的内心，让她的一颗心瞬间变得温情、友爱，她会知道，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冷漠。

从那天起，每当我走过她的摊前，不管擦不擦皮鞋，我都对她笑一笑，说一声：“你好！”

我依然不知道她来自哪里，不知道她叫什么，不知道她有着怎样的故事，但是，她却用自己坚定的身影书写着自己的人生：只要不枉费生命，这个世界，依然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