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巧霞

张爱玲在《童言无忌》中写：“有一时期在继母的统治下生活着，拣她穿剩的衣服穿，永远不能忘记一件暗红色的薄旗袍，碎牛肉的颜色，穿不完地穿着，就像浑身都生了冻疮。冬天已经过去了，还留着冻疮的疤……”看到这里，我的心蓦然一颤，张爱玲这样咬牙切齿地憎恨旧衣，缺的是爱呀！

也曾穿旧衣。那时年幼，家境本来窘困，屋漏还偏逢连夜雨，小弟生了重病，父母带着辗转各大医院，总算救回小弟的命。只是家变得更穷，像就要坍塌的河堤。父母亲倒是有大禹治水的决心，坚信我们家的河堤会修整起来，日子会越过越好。

父亲去城里走了一趟亲戚后，背回一个大蛇皮口袋。他兴高采烈地把口袋从肩膀上放下来，那神情像童话书里的阿里巴巴从大盗藏宝的山洞里取得了宝物。我们凑过去，打开来看，是一大口袋的衣服。男式女式大人小孩的都有，面料七八成新，式样也算时兴，这是城里亲戚送给我们的旧衣。母亲把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就着我们的身高比画着。我和小弟欢天喜地挑选着自己喜欢的衣服，我选了一件灯芯绒布的褂子，褂子后面绘着贝壳和椰树，很有海南风情，我还准备要那件黑色的小纱裙，母亲一把推开我的手：“裙子不准穿！”我气愤地说：“为什么不能穿？”她语气有些滞重：“丫头，村子里没有一个人穿裙，我们家条件不好，你却要穿裙，人家背后一定会嚼舌，洋不洋，土不土的，穿什么裙子？”年幼的我虽然不懂得母亲话语里的意思，但也不愿惹她生气，于是忍了穿裙的心。

后来，父母亲合计做起了卖鱼的生意，日子一天一天如溪流往前流淌，也往更宽处去，因为他们的勤劳苦干，我家很快还清外债还砌了新房，我们也日渐长大。我要去远方念书的时候，裙子在村庄里已是颇为平常的衣。母亲给我买了几件裙，放在箱子里，喜滋滋地说：“咱不做土包子！”

再后来，有了工作的我，领到用劳动换来的薪水，第一件事就是买裙。我穿着街市上流行的新裙，袅袅婷婷地回家看母亲，这一次，她开心地夸赞：“我家丫头的裙子真好看！”

原来我穿一件母亲眼里的美裙需要时光来成全，时光也终于让我理直气壮地穿上旖旎新裙，这人世有多少次是这样毫不留情地伤害我们却又带来真心实意的美好。

穿旧衣，穿新裙，这便是生活，风雨过后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