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大伟

车在动，树在动，脚下的鸡也在动，一边动一边咯咯地叫。两条脱水的红鲤，却冷热不知，一眼向上，静默地看着天。父亲让我戴上帽子，背对着他坐，说风不打脸，人就不显冷了。于是我顺从地转过身来，看到车厢里满满当当的阳光。

那是腊月十八吧，学校还没放假，父亲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说送丈人礼的事，定在腊月二十六，放假了要赶紧回来。还说路上，看中了两只大公鸡，精神、漂亮，错过了，怕是再也买不着了。他决定要买，先养着。

我常年在外地教书，家里的一切，事无巨细，都由他操心。我早已习惯了，他说我听，他令我行。这一次他既然看中了，我便习惯地说行。可在小区里养两只大公鸡，毕竟不是件容易事。妹妹说，两只大公鸡把爸妈折磨得够呛，前三天不吃不喝，原本图它俩有精神头儿，这下可好了，蔫头蔫脑的。于是想办法哄它，给它听歌、按摩、看电视，让它们熟悉新环境，打消心里顾虑，不要害怕，好吃好喝。渐渐地，它们信了。开始吃食，一顿半碗米。吃完了，缓上劲，便开始扇着翅膀，咯咯地叫。然后尝试着挣脱脚上的绳子。当天夜里还一个赛一个地打鸣，吵得整个小区不得安宁。

一天一大早，我被公鸡叫醒。下了楼，看见父亲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两条60厘米长的红鲤。他说，年前的红鲤不好买，必须提前订好，说准时间去拿。价钱定死，没有回旋的余地不说，生意人还语气生硬，一副爱买不买的讨嫌样儿。父亲大概是受了气，站在门前，双脚狠狠地在写着“欢迎光临”的地毯上蹭了几下。他把鱼放在一旁，四下没有合适的盆，放在浴缸里又太腥。于是找了个洗衣服的旧木桶，放上水，把鱼放在水中，半个背还露在外面。

有他在，其实我什么也不用做。那一天，我也坐在阳光里，背对着他，也没什么话对他说。只听见身后嘎吱嘎吱的压井声。不一会儿，满了的水桶被拎了起来，桶里水噗地一声落木桶里了，鱼儿兴奋地甩了下尾巴。父亲笑了，在我的背后。对着两条欢腾的鱼儿。而我错过了可以和父亲一起欢笑的瞬间。

从小到大，我只知道爸爸的含义是：一家人的顶梁柱。我和妹妹在他的庇佑之下生存。他给我们房子、食物。他先送走了我，然后把妹妹送往泰州师专。我曾经以为我不会回来，外面的工作比家里好找。我一味地苛求自己，努力努力再努力，为了离开他，离开家，离开他的费用。可外面没有房子。没有房子的工作和爱情脆弱如玻璃，一经风，便四散飘摇。结果还是他给了我一栋房子。然后是随着房子而来的爱情和工作。经过这一些事后，我想和他一起面对所有事，关于我的，关于家的。但他总不让。就像现在一样，大多数的时候，我只能背对着他，经过他经过的路，看着他看过的景。他在风里，我在阳光里。

我想起那年夏天，他骑着摩托车把我和我的行李带回家，只有那一次，我和他一起面对着风、即将到来的夜和漫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