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潘虹的一篇旧日记在网上流传，写她父亲去世的事，残酷又冷静，这位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红极一时的巨星成了朋友们聊天的重点。她气质像谁呢？我问。

朋友第一句话就是：“潘虹当然像嘉宝。”

潘虹像嘉宝是一个著名的法国导演戈达尔说的，他甚至还买好机票给潘虹，要她去法国拍嘉宝的电影，潘虹对这一点也颇为自得。潘虹是当之无愧的中国影后，纵横上世纪整个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她年轻时有一张忧郁清秀的脸，清灵不可方物。她和嘉宝有着同样忧郁动人的气质，生活经历也挺相似，都没有童年，早熟，都曾失去父亲，都错过爱情与婚姻，长久独身，脸上都有与众不同的高傲与清冷，就像嘉宝在“茶花女”中那句著名的台词“我的心，不习惯幸福”。

为什么这个时代最好的演员只能演恶婆婆？二十年前，我们常常见到潘虹，她是悲剧女王，和嘉宝一样，潘虹是一代巨星，演过无数名片，《奴隶的女儿》《苦恼人的笑》《杜十娘》《人到中年》《寒夜》《最后的贵族》，四届金鸡奖、三届小百花奖、香港电影节金像奖影后……二十年后，我们也常常见到潘虹，不过是在各种电视剧里演各种阴郁刻薄的封建家长，这也许是潘虹与嘉宝唯一的不同之处，嘉宝36岁以后选择避世独居，而潘虹选择拼命轧戏。为什么这个时代最好的演员只能演恶婆婆？

并没有任何意图想说轧戏不高级，我相信今时今日的潘虹无需为了钱去轧戏，我猜想作为一个为戏而生的人，她只是一辈子都离不开演戏的感觉，“演戏于我就像抽大烟一样，虽然痛苦伤神，但有瘾，我还没有过足这个瘾。”

让我心情沉重的是，为什么中国最伟大的女演员只能去演恶婆婆，几年前潘虹接受采访就半辛酸半讽刺地说，到了她今天的这个年龄段，制片方和导演没让她演媒婆就已经不错了。是的，哪有戏可演，大约从她四十岁起就面临着无合适角色可演的尴尬境遇。她想成为梅丽尔·斯特里普，可是，在中国哪里有梅丽尔·斯特里普存在的可能性，无戏可演是所有四十岁以后的女演员面临的共同难题，因为舞台没有了，她们唯剩的角色就只有好妈妈和恶婆婆了。是的，在最幽深的中国深层文化里，压根没有给四五十岁的中年女性留条活路，四五十岁的女人已不具备任何可能性，她们被强行勒令退出了生活的舞台，她们没资格谈爱情，爱情属于年轻的女性，她们没资格谈成功，因为成功属于和她们同龄的男性。这样的社会现实导致了在几乎所有的中国影视剧里，四五十岁的女性形象要不然就是一个虚化的底色，相夫教子唯唯诺诺的胖大淑静的贤妻良母，要不然就是一个妄图阻碍全世界的可怕恶魔，严厉苛责刻薄近乎变态，如果你还是不服，那么你就整容拉皮自组资金去演十四岁的少女吧。

想想看，在美剧的世界里，梅丽尔·斯特里普五十岁时还可以演时尚女魔头，《傲骨贤妻》里面四十岁的Diane甩掉花心老公重获人生第二春，《欲望都市》里有天天换男友在恋爱里打滚的四十岁资深少女，所以好莱坞四十岁的女演员并不太愁出路，因为美剧里有大量活出自己的女人，她们彰显人生价值充满女性的魅力，而中国的影视剧里有什么呢？电影是男人的天下，电视剧里四五十岁的有个性的女人都是恶婆婆，这是什么样的奇葩现象，暗示着什么样的社会现实呢？

为什么潘虹最后没能成为嘉宝，很简单，世势使然。一想到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女演员只能去演恶婆婆，我就心中悲凉，为潘虹一哭。

（黄佟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