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腾讯·商报华文好书”颁奖典礼在北京成功举办。70后作家徐则臣的长篇小说《耶路撒冷》荣得“文学类十大好书”。颁奖典礼后，记者对徐则臣进行了专访。

《耶路撒冷》这部长篇小说，观照着70后这一代人独特生活现状和精神疑难，探索他们进入中年之后的心路历程。漂泊、逃离、不甘、迷失的精神难题几乎又使每代人感同身受。在徐则臣看来“一人在外打拼，全家留守太不人道，年轻人就应该闯荡，但有些机会对别人是机会，对你来说可能就是灾难。”以下为访谈实录：

闯荡“北上广”对有些人就是灾难

记者：你是北漂吗？之前在上海作协，为何后来确定到北京发展？

徐则臣：其实我一直待在北京，从2005年在北大念完研究生以后，直接去《人民文学》了，即使我在上海那段时间，也一直在《人民文学》工作，只是把关系弄过去了。我不是随便去一个地方，因为上海文化、地域完全不同北京，北方我很熟悉，但上海我几乎不熟悉。在上海待了两三年以后，还是回了，包括对整个环境、人际关系可能有点水土不服。即使这样我依然非常感谢上海，究其对我个人写作与以后生活有很大的影响，比如《耶路撒冷》里写了有关上海的很多内容。

我一直觉得年轻人就应该闯荡，但不应无节制、无限制地闯荡。比如你成家立业了，要对自己有一个基本判断，“北上广”有机会，但不是说这个机会每个人都可能有，有些机会对别人是机会，对你来说可能就是灾难。如果觉得一直过下去没有那么多机会，就该当机立断。“曲线救国”未必意味着退缩和妥协，挺直腰杆回去，这同样是一个更明白、能屈能伸的英雄。

“一人打拼、全家留守”太不人道

记者：大城市的生活方式，能满足更多的生存需求和虚荣心，当回到小城市后达不到内心期望值不得不“逃回北上广”，你怎么看？

徐则臣：年轻时可以靠虚荣心活着，但到了一定年龄，应该认清仅靠虚荣心是活不下去的，人应该更加务实。如果你在地方上（三、四线城市）都活不下去，那可能在北京也活得不会好。我特别不赞成一个人在哪儿打拼，一家老小全扔在老家留守，这对孩子、对整个家庭很不人道，尤其小孩，需要父母双方的照顾。年轻时闯荡可以，当你做了父亲，就要承担做父亲的责任，尽量有更多的时间跟孩子在一块。有些机会真的是虚无缥渺的，我们需要考虑理论转为现实的可能性，不能说理论上有希望就有希望，这真得看清楚。到一个年龄对自己、现实、社会能有个清醒的判断，然后选择另外一条路。

独在异乡为异客在哪都是客居

记者：在北京有否客居的感觉？

徐则臣：我一直认为我客居在北京，但后来我老往老家跑，发现我也客居在老家。这个就很难弄，不管你在哪个地方都是局外人、异乡人，都是漂泊在路上的人，所以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该待在哪个地方就待在哪个地方，该回老家就回老家，过去觉得“此心安处是吾乡”，现在发现没有地方能让你心安，那就只好“心不安处，也是吾乡”。

年轻任性是好汉 年老任性是无赖

记者：《耶路撒冷》中70后遭遇的中年危机，80后90后都会遇到，你怎么看？

徐则臣：现在的90后还没老到要考虑生存问题的时候，你们年轻任性，可以任意地犯错误（法律范围内）。人这辈子，有的错误必须得犯，父母长辈跟你说的没用，就算拿着教科书去生活都没用，该犯的时候还会去犯。人生最关键的那些问题，需要自己一步步走，摸着石头过河，只有你犯了错之后，头撞在南墙上，才知道哪个地方不能走。

到了一定年龄该收就得收，当你有足够的阅历和反思错误的能力，就不能再任性。年轻时候任性是一个好汉，年老了你还任性就是一个无赖。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耶路撒冷”

记者：以《耶路撒冷》命名的用意是什么？

徐则臣：我把耶路撒冷做了一个泛指，因为它是一个宗教信仰的圣城，我把它泛化了。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很多人说中国人没有信仰，这话是不对的。商人信仰钱，这个不是信仰吗？ “我写好的作品”同样也是信仰。信仰是一个中性词，不应该一味地把它拔高，变得凡人不可触及。在这点上，耶路撒冷是一个精神象征，是某种理想主义，能让我们内心安妥的一个精神去向。

《耶路撒冷》这部作品，我写的时间很长。一方面是因为工作忙，同时写作难度也大。既要写当下，另外我一直想找到这一代人和时代之间的关系，以及文学、小说这个文体与当下这个时代之间的关系。如果你看一下小说，会发现这部小说跟传统意义上的小说不太一样。过去处理一个故事时，我们会处理成一个逻辑严密的、线性的、历时性的故事，但在这样一个透明、网络化的时代，时间更加复杂，它更可能是一个共识性的事情。比如一秒钟之前纽约发生枪响，也许第二秒我们就知道了，在这么短时间内很难整理出一个非常有效的逻辑链。从这个事件会发现，逻辑不是跟公交车似的这样走，可能是乱七八糟地走，变成一个网状，里面有很多有效和无效的信息。在这个情况下，你来描述这件事时，会变得很复杂。这样一种对世界的认识，我归结为为世界观。跟这个世界观相匹配的是所谓的方法论，你如何通过你的作品，用一定的方法、一定的形式呈现出你的世界观，世界观不同，方法论会有区别。在这个小说里，有奇数章、偶数章，而奇数章是一个对称的结构来对应我所认识的相对透明的、快捷的、共识性的世界图景。

作家的步调永远不能跟时代同步

记者：碎片化阅读时代，会不会对你的创作产生影响？

徐则臣：作家的步调肯定不能跟时代同步，可能会慢半拍，或者快半拍。你不能说现在是碎片化阅读时代就得快半拍，没准现在做一个整体上的处理可能是快半拍，反而时代慢半拍，我们都没法判断。一个作家能判断的，首先是遵从自己对文学、对世界的认识，忠直地表达自己内心，认真表达自己感受到的东西。

唐家三少28天写一本书吸金理所应当

记者：如何看待网络文学作家富豪榜？

徐则臣：网络文学固然有他们的市场，我也很高兴。唐家三少（2015年网络作家富豪榜首富）很勤奋，前年他跟我说他已经出了128本书，平均28天一本，吓我一跳！我说我6年写一本，人家28天写一本，平均每天8000字，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就是人家赚钱有他赚钱的理由。江南（畅销网络作家）译者跟我说他很畅销，具体畅销到什么地步？一个乡村小镇，有一个杂货店，门口是一条尘土飞扬的大路，车一过去，尘土满天，门上挂一小牌子，《龙族III》已到货。什么书能卖到那样？一个乡村的杂货店都在卖《龙族III》，这说明的确很畅销。他们在认真地琢磨读者需要什么、喜欢什么。所以我们在谈这个问题的时候，从来都忽略了一个畅销作家能为他们的畅销所付出的代价、付出的努力、汗水，我们应该先从这个角度看问题，然后再谈钱，钱只是一个结果而已，过程更重要。

于正抄袭就要严惩

记者：如何看待作品之间的抄袭和版权问题？例如之前于正、郭敬明等抄袭事件。如果你的作品被借鉴了，会怎么办？

徐则臣：借鉴跟抄袭是两回事，法律有一整套详细的认定标准，如果法律觉得你抄袭了，就应该认错，这个事就应该严惩，但相反如果是借鉴，就应该是另外一回事。我们都在借鉴和模仿，每个人的文学之路都是这样过来的。但抄袭是犯罪，于正他的确侵权了。而且作家写一个东西很不容易，你说我六年写一部作品，你拿回去，六个星期就弄完了，让我怎么想？真会气得跺脚。无论是抄袭还是被抄袭的，对于这件事的态度都应正视，同时法律在版权保护体系上也该再完备一些。前两天有朋友跟我说“我在网上下载了你的《耶路撒冷》。”我说，“奇怪，我的电子版权没授给任何一家，你怎么能下载呢？”接来下，我肯定要找他们问明白，维护自己的权利不是斤斤计较，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我们姑息养奸，然后搞得乱七八糟。 （南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