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俊杰

节气刚过小雪，父亲就经常做一个怪异的举动，他只要一出屋门，就站在院子里不时地向天空张望，特别是在阴霾的天气，他左看右看，像是晚上睡觉落了枕。我也跟着向天空看，但除了灰蒙蒙一片，偶尔有一两只麻雀飞过之外，什么也没有。这时父亲就低下头，轻叹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阴了这么多天，不知雪什么时候下……”

转眼到了大雪节气，太阳还是暖暖地照着，正是农闲季节，年轻人外出打工了，老年人拾些树桩、树枝和做家具时剩下的角料，在大门外拢一堆火，边取暖，边说古论今。妇女们把衣被搭在晒衣绳上，也拿了毛线、鞋底，聚在一起，“三个妇女一台戏”，她们手不闲嘴不停，不时还会飞起一阵笑声。孩子们则找一个墙角，顺墙站一排，往里挤，被挤出来的站到后面继续挤，看谁能挤到墙角呆的时间长。我们叫它“挤角儿”，是小孩子冬季取暖常玩的一种游戏。

这样的场面虽然详和美好，但还是挡不住父亲的忧愁。他还会向天空张望，因为暖阳当空，他望得次数少了些。旁边的老人对他的动作似乎也习以为常，在他望了几次后才说：“还不到冬至，离交九更远，怕什么？”“往年这时候就下雪了呀！记得刚实行责任制那时候，有一年还没立冬就下了一场大雪呢，把我家刚搭成的猪圈都压塌了，差一点儿把猪压死。后来还下了好几场雪，第二年小麦好得呀——家里粮仓都盛不下了。”父亲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不过去年也不差。”“再说现在政策好了，家家有余粮，就是绝收也不会饿肚子。”老人们议论纷纷。父亲说：“谁怕粮食多呢？咱们庄稼人不就是要把庄稼种好嘛。”

不下雪的日子，父亲往麦地里去的次数格外多，看着麦苗泛黄，他着急；看到有的叶尖干枯了，他更着急。父亲一次次地看天，一次次地失望。冬天的麦子不能浇，怕冻，只有雪水慢慢地浸润，麦苗才能长得好。无雪的冬天，父亲一下老了很多。

“冬雪雪冬小大寒”，父亲数着冬天的节气过日子，像小麦一样经受着无雪的考验。直到过了立春，老天才像忽然想起来似的，下了一场雪。天暖了，雪落地就化，雪水迅速地向麦根集合，但还是有些晚了，那年的麦子比往年少收一半。那一年是1994年。收完麦子，父亲病了，胃癌晚期，做了手术，但他还是在那年秋天走了。

1994年的冬天，雪下了好几场，落在父亲的坟头，厚厚的。我想父亲一定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