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令敏

连日大风，扫荡了雾霾。这个早晨，楼墙被晨阳镀成金色，晴朗又和暖。树木萧疏，长街如涤。泰森啊，今天散步，我就不用把自己裹成粽子，你也不用装聋作哑不听话了。

霜结在草上，一踩一个脚印子。人的脚印儿跟着狗的脚印儿，生命的踪迹被霜浸染，幻生出多么美丽的图案。就算不大会儿就被太阳晒干消失了，它们也曾经被风吹过被天空看见过。天真蓝，白云如扫，活脱脱就是扫帚掠过青砖灰瓦旧院落的样子！哎，这天气，好得让人啥也不想干。

我讨厌各种没有诚意的居高临下，无论披挂着怎样闪闪发亮的战袍。小，却真、却美、却好，日复一日，川流不息，这就很好。泰森上了河堤，就追着那个一团绣球似的雪狐，绕着雪松、冬青和棕榈树钻来钻去，带起片片闪动阳光的风，照亮了滴答而逝的生命，这光景让人心醉……

想起贫寒得只有清水煮红薯的年月，早饭，多搅一勺红薯面；午饭，加几团干萝卜秧，擀拳头大一块豆面的细面条……清汤寡水，稀得就像野马一样跑过田野的风，就像高天上飘来荡去的几缕稀薄的云彩。那年头，谁不曾饿得前心塌后心？可是，人们大都不记得了，说起来只有清风丽日河水汤汤的明净。那时也养狗，也唱梆子戏，庄稼人放开喉咙自己唱自己听。狗也不嫌家贫，冬天串饭场儿，捡红薯皮儿吃，和人一样半饥不饱地活着。它们看家守夜却非常精神，有个啥响动，全村的狗狗一起叫：汪汪汪——繁星闪烁，遥夜清远……

几十年一晃过去了，如今无边无际的网络网住了小小的地球村，人坐在家里，不用翻山，不用过河，只要网银充足，手指一点，想啥来啥。可是，星空望不见，邻居相见不相识，人造的风景拒人千里……人类到底按错了哪个键啊！

打住，不想冷暗的，只想温暖的。趁这会儿，天高气清，赶快深呼吸——

河堤上麻雀真多，落下来好大一片。泰森跑过去，惊得它们轰的一声掠上树，细枝乱颤，瞬间开了一树褐色的花。飞来一只凤冠鸟，落在不远处。风冠后面拖一羽彩色翎毛，身上还披着白色的“斑马线”。泰森一扭头看见，丢开树上的雀群，晃动身体一飘一飘跑了过去。那鸟儿胆子也真大，睁大眼睛好奇地与泰森对视。直到听见人的脚步，才展翅儿飞跑了。

阳光金丝丝地洒下来，远处整修排污管道的工地上传来挖土机的声响，原是我最不喜欢的噪音，这会儿在长长的河堤和水草蔓生的河洲之间，裹着凉凉的水气传过来，清幽幽入耳，说不出的好听。忍不住我就想：等到把这个城市的排泄物全部净化，让下游的鱼虾活泼，水鸟翔舞，让淮河两岸阳光清澈田园明媚，让万类生灵回归原初的静美……该是一件好么美妙的事啊！

泰森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惊飞了我想象中的鸽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