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旭峰

冬夜寒，几个朋友呼呼啦啦被风声召唤在一起，在一家小店小聚。褪去厚厚的外套如蝉蜕，隐隐听见古琴声声，如水似锦，铺满光阴的隧道，牛羊满地，鸡犬闻声。诗人读着他的诗歌：“红石，红石房子，红石寨。/麦秸垛，草房子……/煤油灯，罩灯，矿灯……”人静如木，语言的啄木鸟一一敲打我们，清晰可闻。乡愁，一下子奔涌而来。

悄然停电了，服务生执一盏烛光，轻轻放下，皎洁的柔光洒向宁静而专注的人，笼罩住均匀的呼吸，身后的背影是早年的自己。那时候，家里总有晕润的烛光，在破旧的餐桌旁，夏摇蒲扇冬烤火，吃着面条和花卷蒸馍，年迈的外婆哼唱儿歌；屋外墙角，一片蛛网捕捉星光。如今住在城市的人，他拥有的烛光有多久，他的乡愁就有多长。

懵懂中的烛光是神圣的，似乎总和家乡有关。我的父母在乡下教书的日子，学校总是按时发放蜡烛，夜深寂静，秉烛批改作业，一定是村庄最后熄灭的那盏。有时候我偷偷拿一截出来，避开大人，邀小伙伴去村里开阔处燃上，穿梭在烛光里，做“星星过月”的游戏，烛光月光，洒满孩子纯洁之心。后来长大，在村校里上早晚自修，一桌蜡烛，满屋光亮，人影绰约，书声琅琅，下课出来，满脸的灰黑，相视大笑，烛光里储藏年少的青果和粮食。

“斗鸡，放旗火，烤红薯，炸炒豆。/逮蚂蚱，摘菱角，纸叠风车，纸叠飞机。/条石，把石，铺门石，棚门石。/蜻蜓、蝴蝶、马蜂窝，屎壳郎推土蛋。/斑鸠、布谷鸟、黄鼠狼、羊圈……”诗人一点点记起他的村庄，村庄里的童话，眼里流过清澈的水，这场景让他沉醉不醒。

烛光不灭。我忆起四爷、我爷爷唯一的弟弟，他一辈子没有妻室，去世的时候，灵堂上左右两旁燃着的白蜡烛就是他的儿女，温暖地拥抱他全部简洁的日子。他躺在窄窄的软床上，神态安静祥和。我蹲坐在他旁边叠纸飞机，扔，飞过四爷的枕边，飞出门，一阵风吹过，带走他质朴的一生。后来我长大，读书，进城，时常会想起他，想起那个烛光之夜，为什么没有惧怕呢？原来他是我的亲人，我血脉里有他一样的因子，源源不断地流向远景。而烛光是思念的轻纱，在今夜，扯动了久违的亲情。

后来有了电灯，光亮透彻骨髓，清晰地看见过去和未来，看见四处躲藏的微粒，一切昭示于天下。极光世界里苍白遍野，温暖的烛光封于尘埃，只用于怀念和回忆。夜减短，烛光也会暗淡下来，梦，也愈来愈少了。

“小——喇——叭，开始广播了！”诗人一直在朗诵他的《安良童话》。时光，慢点。一打一打的白天，抵不住今晚的一盏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