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玮
她说,其实,这么华丽奢侈的丝绸,是她的生活中不需要的。
金卡是个德国小有名气的女诗人。中年,独身,养一条老迈而且病恹恹的狗,没有汽车。她用的手机是一个早就被淘汰了的诺基亚。当她拿出手机拨号码的时候,我会为她脸红,经常劝她换一个手机。她说,这手机好好的没坏,用来接打电话足够了。渐渐地,我发现,她其实根本就不想用手机。经常把手机丢在某个角落里,要通过拨手机循着铃声去重新发现。到了手机电池耗尽自动关机时,经常是她的狗帮她从某个角落里把手机找出来,叼到她面前。
她是真正意义上的作家,靠稿费生活。平均两年出一本诗集,印数几千。因为诗集不是畅销书,出版社给她的版税比较高。帮她算算,其实写诗的收入也有限。她的另外一个经济来源是出去朗读她的诗作。平均每个月一两次。这样的朗读是卖门票的,书店也跟进在现场设摊,她当众为买书的读者签名。在德国,即使作家朗读自己的作品,为自己做广告,也是有报酬的。这是对作家的尊重。如果门票收入太少,书店会补贴一部分。还有的干脆由某个文化基金会出面组织,朗读的报酬就由基金会支付了。这样的报酬,她一个月的伙食费是足够了。她也经常出去旅行,西班牙,意大利,希腊……提早订便宜机票,住在文友、朋友们的家里。
每次我们见面,我都给她带一些中国的小礼品。有一次,我带去一条南京云锦围巾。她打开的时候,夕阳照射在上面,华丽丽金灿灿的。她抚摸着赞叹着,然后说:“如果你不在意,我想把它做一个小小的垫枕。”她停顿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其实,这么华丽奢侈的丝绸,是我的生活中不需要的。”
说这话时,她穿一条麻质的长裙,披一条和长裙的颜色相呼应的手工编织的围巾,黑色的平跟鞋配上黑色的套头毛衣,看起来简约而雅致。那片展开的云锦在她的膝上显得那么奢华不协调。我有点不好意思,顺便把自己锃亮的靴子小心翼翼地藏到裙子下面。
这当然躲不过她的眼睛。她安静地笑了笑。我真心对她说,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她的生活。她说:“其实我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生活方式。我这样生活,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因为金钱,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说自己不喜欢说的话。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奢侈了。”
确实,在我们追求奢侈的时候,也许,我们与真正的奢侈已经擦肩而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