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鹰

身份证上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其实她大我一岁，因为我的外婆为了让我早一年上学虚报了年龄，当然这并不妨碍我们的友谊。屈指算来，我这只“专职垃圾桶”已经当了40年了。有时候，与她开玩笑，说她浪费我宝贵的时间累计起来，足够谋杀一个方队的人。她则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帮你做善事了呀。”

我们一起做学徒，她非常漂亮，柳叶眉、大眼睛，笑起来一对小酒窝。我家阿婆见到她时，就说这姑娘命硬。果不其然，自从她结婚以后，就没有好日子过，真是红颜薄命。

先是她丈夫生病，从生病到瘫痪十来年，她求医问药、倒屎倒尿，吃尽了苦头。因为请男同事帮忙，还被丈夫和亲友误解，让她有口难辩。那些年，她一有空就向我倒苦水。我总是专心地听着，偶尔插几句，更多的是给她递手帕，不时地往茶杯里添满水，有时候，就握住她的手，环住她的肩。等她平静后，我总是这样劝她：“都会过去的，一切会好起来的。”背地里，我找到那些长舌人，请他们换位思考，体谅她的苦楚。

因为丈夫的拖累，她没有精力和时间管儿子，学校三天两头请她去；原本很有工作能力的她，被单位划为富余人员，这对自尊心很强的她无疑是很大的打击，她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快崩溃了。那天，她来找我，话未出口就红了眼睛。我忙放下手中很紧急的工作，扶她坐下，听她慢慢诉说。偶尔回一句：“是的，我跟你感同身受。”她的情绪随着诉说此起彼伏、时涨时落。就是有一些不中听的语言，或者观念上的偏颇，我也没有反感、不反驳。我很感动她在最失落时想起的是我，我也觉得让她宣泄不良情绪、排忧解难是自己责无旁贷的事。

她丈夫去世的时候，她才四十来岁。尽管她解脱了，但中年丧偶是件多么悲伤的事。我一次次去看她，陪着流泪、听她哭诉。让她原本感到无比痛苦的事，在一次次的倾诉中慢慢减退。她说：“如果我没有你这个朋友，没有倒苦水的地方，我的生活和身体不知会怎样糟糕！”

人生就像一条波纹线，谁都有谷底和峰顶。我在情绪低落时，也会打电话给她，约她到茶馆或者公园“倒垃圾”。倒着倒着，我们的角色就不知不觉中地转换，都是“倒垃圾”人，也都是对方的“垃圾桶”。两个小时过去，我们心中的阴霾扫尽，快乐回归。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相依是友谊，“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深沉是友谊，“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的轻叹也是友谊，无论高山流水阳春白雪，还是平头百姓下里巴人，都需要友谊，只不过大家选择和表达的方式不同。

我的友谊就叫“互为垃圾桶”，似乎不怎么高雅，但实在有用。在红尘滚滚物欲横流的年代，显得尤为贵重。这只“垃圾桶”有容乃大，任凭我们倾倒心里的脏污，让我们清清爽爽，轻装上阵，享受岁月馈赠的阳光清泉、美酒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