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令敏

“我瞅见伤心的小仙女/待在纸树影子下/我知道伤心的小仙女/晚风把她吹走了。”忧伤的阿富汗童谣，波荡着万古如斯的悲风，翻山越岭，永不停息，把人撞得好痛好痛！如同天籁的童谣，如泣如诉，是贯穿小说《群山回唱》的和声。《群山回唱》是卡勒德·胡塞尼继《追风筝的人》和《灿烂千阳》之后的又一部力作。整部小说充满了“史诗般的苦难”。作家身负巨大的家国之痛，如同行走于天地之间的游吟诗人，忧伤地弹奏着亲情和爱。

开篇的寓言里，他讲述一个为了保全九指而断一指的慈父阿尤布。为了其他孩子，为了全村人，他把最心爱的小儿子交给了魔王。当阿尤布历尽艰辛最终找到魔王，决心拼死为爱子报仇时，却发现这孩子在魔王的花园里过着天堂一样的幸福生活。他最终强忍刻骨铭心的思念转身离去，他不想让儿子和自己一样受苦受穷。阿尤布活到很老很老，在睡不着的夜里，他会持起拐杖，走出家门，坐在地边的大石头上，凝望星空，看流云飘过月亮，回想自己漫长的一生。他感谢在世间所受的一切恩惠和喜乐。他懂得再有更多的索要，更多的欲求，便未免厚颜。一枚熟透的果子，一块光洁的老岩石，星空在上，天风在侧，老人的生命再无渣沫。万籁之中，别有异响，叮叮当当，那是他系在爱儿脖颈上的小铃铛，只是，撕拽心肺的疼痛已成谣曲……

长云曳天，落花满地，岩石冰凉，心在万里之外。一代又一代，人从无牵无挂中来，又在千丝万缕里去，彼时的千丝万缕，已不关身外种种。这就是命。人知道，人却不能在这大明白里好好活。所以有战火、有欺诈、有贪婪、有残虐等丑恶。胡塞尼看透了这把戏，所以悲悯……

这部小说给我最大的震撼，是人物内心一览无余地呈现：残忍与善良，光明与黑暗，一体两面，新月抱着自己的魅影。胡塞尼选择不同人物为多层次的叙事主角，让汩汩流淌60年的生活得以多方位折射，这也不新鲜。文字的织物，其档次高下取决于作家内心的强弱，更取决于作家对万类生命存在与消亡这个过程的感悟。胡塞尼的讲述，如同浩浩荡荡的天空下温柔起伏着的群山，闪耀出令人敬畏的神性光辉。他让我想到被大智慧照彻的坦荡，这坦荡比单纯更可贵，单纯会沦为愚昧，坦荡不会。因为智者的坦荡已经超拔于市井之上，比自嘲更高、更深、更远，比摽着劲儿的对抗更持久、更强韧。也许我们早已习惯用顺从和屈服，并且堂而皇之地写进各种成功学读本畅销于世。可是，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有一天，晚风把我们吹走的时候，身后会留下些什么呢？胡塞尼的提示是：光明、希望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