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刚

一个周末，回老家参加一个小范围的初中同学聚会。十几年前我在老家学校教书时，二十岁出头，精力旺盛，无牵无挂，我们这帮同学隔三差五总要小聚一次，基本上每次都是不醉不归。后来，我调到市内工作，加之工作繁忙以及结婚生子，和他们联系不多，酒也喝得少了。

那天中午的聚会安排在老家一个地道的乡村餐馆，八凉八热，菜丰盛而实惠。喝完头三杯，大伙一致推选我先给众人敬酒，理由简单而充分，一是我平时忙，难得和同学们见一面，二是我大老远从城里赶回老家，也算是半个客人。我是个直脾气，没有推让直接端起了酒壶。按照老家的规矩，我第一个先给“大个儿”敬酒，他是在座同学中年龄最大的，也是喝酒最猛的，我们曾经送给他一个绰号叫“喝不够”。“大个儿”一仰脖极其爽快地把我敬的第一杯酒喝光了，等我给他斟满第二杯酒端起来时，他连忙用手挡住，不停地说：“兄弟，真是不敢喝了。”“不敢喝”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让我一头雾水，这不是他一贯的酒风啊，那些年我们一起喝酒时，每次他都是“打通关”，属于那种宁伤身体不伤感情的“硬汉”。我正诧异时，“大个儿”一本正经地说：“喝酒喝出了一身病，去年才把胆囊摘除，家里的钱都花在给我治病上了……”望着他满脸的真诚和憔悴，我还说什么呢？我只好作罢，端着酒壶依次进行，没想到连连碰壁，不是说下午开车出去办事不能喝，就是身体原因不敢喝，虽然大家找出的理由各不相同，但意思都一样：不想喝。忙活一阵子，转了一大圈，我手中的一壶酒连一半都没倒完。

酒宴接近尾声时，我扭头看了一下老同学特意带来的那箱老酒，仅仅打开了两瓶。要是放到以前，这一箱醇香的老酒早就“报销”完了，甚至还不一定够喝。临起身时，“大个儿”一脸严肃地说：“二十几岁那会儿我是天不怕地不怕，喝酒打架谁也没服气过，也从来没怕过。转眼间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上有老下有小，老老少少都指望着我挣钱养家呢，身体上再不能有任何闪失了。不怕兄弟们笑话，这几年我真是知道害怕了，说啥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喝了。”

老同学一句“知道害怕了”，让我百感交集，不禁想起了我的一个朋友。那天我搭乘他的车去新城区办事，路上看到一辆轿车撞倒一辆电动自行车的事故现场。电动自行车主人已经被120急救车拉走了，地上只留下一摊血迹和一只鞋。朋友感慨地说，开车时间越长越胆小，心中的那根弦也绷得越紧。反倒是一些刚拿到驾照的新手，初生牛犊不怕虎，开起车来无所畏惧。早些年刚买车那会儿，只要看到前面有个缝儿，就毫不犹豫冲过去，要是发现后边的车超过自己，就猛踩油门反超过去，不然心里就不痛快。这几年开车越来越知道害怕了，过红绿灯时，总要把车速减慢一些，看看有没有闯红灯的行人；高速公路更是慎之又慎，再也不会随意超车和变更车道，车速也严格控制在限速之内……

美国前国务卿鲍威尔曾经对“勇敢”一词有过精辟的解释：所谓勇敢，应该包括两个含义，一是迎战不应该害怕的任何东西；二是害怕应该害怕的东西。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很多时候，害怕并不一定就是令人不齿的胆怯和懦弱。知道害怕，反倒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勇敢，一种敬畏法律和规则的自律，一种热爱生活和生命的态度，一种走向成熟、敢于担当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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