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琴

秋风古树下，三五成群的戏迷们坐在了一起，听书唱戏。咿咿呀呀，声情并茂地又说又唱，还伴随着手势和动作，你方唱罢我登场，好生热闹啊。那些银发在秋风下凌乱地飘着，风过处，心却无痕，波澜不惊，是历经沧桑后的淡然和宁静致远。让我匆匆经过的这个行人，顿时萌生一种愿望，此生只合戏台老。假如我老了，我也要这样找几个曾经一起走过沧桑、有过相似经历的好友，搭个戏台，做个迷人不老的戏子，在自己的故事里沉醉，与一场人生一场戏共终老。

城市的戏台多是为夕阳红里的老人搭建的，那些退休的老人，发挥完他们年轻时候的热和能量，剩下的时光就都交给了闲暇唱戏来打发。有人喜欢上老年大学，有人喜欢跳广场舞，但是我却希望每个老人都能到戏台唱戏、听戏。有人说，唱戏有什么好，咿咿呀呀拖泥带水的腔调急煞人了。张爱玲说过，短的是人生，长的是苦难。那昨日的一山一水，一明一暗，多少艰难和挫折，失意和轻狂，都熬过来了，到了这余生，还怕这拖泥带水的南腔北调吗？我觉得，没有听过南腔北调的大小戏，不能让自己在戏里沉迷一次的人，多少会少点人生况味的。

我喜欢听戏。童年时的黑白世界里，极端明朗而又单纯的乡下岁月，没有电脑、电话，也没有彩色液晶电视。闲暇的时光，父亲就拉着牛车带我们去听戏，听大鼓书《韩信葬母》的故事。唱到动情处，琴弦扣人心弦，唱者声泪俱下，为韩信落得孤苦无依而落泪，为韩信忍受胯下之辱而激愤、抱不平，情绪激动、声音抑扬顿挫，悲欢离合都在其中流露出来。唱者动容，听者落泪，然而等到高潮处，便会响起如雷掌声，跟着人群里出现一阵喝彩叫好。《韩信葬母》是我听熟烂了的故事，但并不是我最喜欢的，我最喜欢的是《穆桂英挂帅》。女中豪杰嘛，她是我崇拜的榜样，可惜我不能将戏当人生，不然一定要拜她为师，也做个巾帼英雄。在我看来，侠女活得自然逍遥，快意人生。

昆曲我听过，是白先勇先生极力推崇的《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似水年华，佳人才子，爱情的患得患失，在说柳梦梅与杜丽娘悠悠的路，风生水起千百种里出现过，搅动着你我曾经青春里的一池春水。再后来，爱情里有了沧桑，我听黄梅戏《白娘子与许仙》，就有点戚戚然听不下去了。都说人妖本是殊途，其实很多时候，你我在尘世里邂逅，一样也会有错过的时候，过客终究难修成归人。做人哪有小青蛇想的那样简单，扭个腰就可以蒙混过关的。一切都要靠缘分与天意，人总有无可奈何的时候。白娘子说，一朝顿醒当年梦，方知恩爱转头空。缘尽心不灭，是孽不是缘，是祸不是福。

其实转不转头都是空，人生不过百年，世上有的，戏台上才会演。那戏台你以为是在别处，在我看来，唱的真是你我今日种种影像里悲欢离合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