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永刚

鹰城民间，把中秋节唤作八月十五，也叫八月节，其风俗主要是愿月、赏月和庆丰收、乐团圆。所谓愿月，也叫祭月、拜月，即中秋月圆之夜，在自家庭院设案，摆上茶果、月饼，女主人面对圆月，祈祷许愿，以祈求五谷丰登、阖家团圆、平平安安。老辈人说，八月十五是月奶奶的生日，愿月就是给她老人家拜寿，感谢给咱穷人赐福降吉祥。

愿月的仪式感很强，与之相关的民谣也很多：“八月十五月正圆，月饼西瓜敬老天，敬得老天心欢喜，一年四季保平安”“月奶奶，拜三拜，不长疮，不害疥”“月奶奶，黄巴巴，八月十五到俺家。俺家有个大西瓜，让您吃，够您拿，您得保佑俺全家”。

八月十五中秋节，民间盛行走亲戚，通常都是节前走。不只是亲戚朋友之间相互走动，当年定下亲的小伙子，也要赶在中秋节前夕备下厚礼，去看望未来的岳父、岳母，送去节日问候，表达一片孝心。

乡谚说：“宁穷一年，不穷一节。”民以食为天，散落在乡村的民俗中，食俗占了很大一部分，一年中的大小传统节日里，几乎都与老百姓创造的风味美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譬如，过年吃扁食，正月十五吃元宵，二月二吃炒豆，端午吃粽子，这都是约定俗成的节日食品。吾乡的中秋节食俗中，除了吃月饼，还有很多种，譬如杀小鸡、烙饼馍、包扁食。

吾乡对中秋节的重视程度，仅次于过春节。在我幼时，祖母教我念过一个与中秋节食俗有关的民谣：“八月半，庆团圆，杀小鸡，烙饼馍，你吃个，我吃个，掉下一个喂鹦哥，鹦哥喂得会扫地，一下扫到南场里，南场有个卖糖哩，啥糖？芝麻糖，捏一捏，尝一尝。我回家去拿点粮，我偷偷摸摸拿秫秫，俺娘打我一笤帚。我又偷偷拿豇豆，俺爹砸我一砖头。卖糖哩，你快走，免得撞见俺哩大黄狗。撞见狗，丢骨头，一去切莫再回走。”吾乡还流传着一首古老的民谣，说的是旧时穷人过中秋节的苦楚：“八月十五月儿圆，提起往年心痛酸。有钱的人把节过，肥吃饱喝过一天。无钱的人过节难，东讨西借一碗面，少柴无油还缺盐。”

八月十五杀小鸡，是吾乡世代相传的食俗，也是孩童心心念念的期盼。老日子的村庄里，几乎每家都喂鸡子，只是多少不等而已。每年开春时，或挑选种蛋让老母鸡孵化，或直接买回现成鸡娃，经过一春一夏的精心照看，到了八月十五基本长大，即青年鸡，也叫半大鸡子。所有母鸡，留下生蛋，卖钱换盐，补贴家用。至于公鸡，除了留下一只当种鸡，兼职司晨打鸣，其他都不受待见，在不长的时间里，一只接着一只被宰杀，或招待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或赶在八月十五成为庆祝团圆的节日美食。

中秋吃鸡，是一饱口福享用美食，也是传承传统文化。古人特别重视鸡，称它为“五德之禽”，《韩诗外传》说，鸡头上有冠，是文德；足后有距能斗，是武德；敌前敢拼，是勇德；有食物招呼同类，是仁德；守夜不失时，天明报晓，是信德。因鸡与吉谐音，民间更是将鸡视为吉祥之禽，有大吉大利、吉祥如意、金鸡报晓、雄鸡报捷、金鸡迎春、鸡鸣富贵、闻鸡起舞等诸多美好寓意。

八月十五吃鸡子，不管煮炖，还是熬炒，用的都是铁锅，烧的皆是柴火。至于烹饪之法，通常有三种：一是清炖，特点是原汁原味，汤鲜味美，重在喝汤水，吃肉是其次。杀罢鸡子，滚水褪毛，清洗干净，掏空内脏，剁成块状，放到锅中，加适量水，丢入花椒、八角、生姜、辣椒等作料，先大火，后小火，煮至肉烂汤浓，一人盛上一碗，饼馍泡到碗里，有汤有肉有饼馍，汤浓肉香馍劲道。也有人家，喜欢囫囵鸡子大火炖，直炖得鸡肉鲜香入味，软烂不柴，筷子一扎就透，一挑就离骨，熄火揭开锅盖，撒些葱花芫荽，盛至碗中，吃肉喝汤。

第二种方法是做黄焖鸡蒸碗，又叫扣碗。把盐、小麦面和粉芡掺到一起，搅成面糊，再把洗干净的整鸡剁成小块，倒入面糊中拌匀，丢入烧热的油锅里炸。炸至金黄，捞出鸡块，控油放凉，分装碗内，浇上事先调好的料汁，放上花椒、八角、葱段、姜片、辣椒，装入笼箅，开火蒸制。因为有诸多作料加入，蒸熟后的黄焖鸡块香味浓郁，肉烂好咬，肥而不腻，老少皆宜。吃的时候，从冒着热气的笼箅上端下来装有鸡块的碗，手腕翻转，倒扣到盘子上，再撒上芫荽点缀，看上去圆润美观，吃起来软香味美。

第三种是熬炒就馍吃，把切成碎块的鸡肉在热锅里煸炒，放入葱、姜、蒜、盐等作料，其特点是肉香味道好，可配多样菜。譬如，晒干的干豆角、萝卜缨、马齿苋，放到锅里当配菜，蘸满汤汁熬炒后，香气浓郁，口感劲道，吃起来味道不比鸡肉差。

中秋节这天，支鏊子，烙饼馍，一来泡到鸡汤里吃，二来就是赶时间。八月十五正逢秋收农忙，乡谚说“秋忙秋忙，绣女出房”，就连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绣女，都要放下手里的活计，下地帮忙掰玉米、杀芝麻。发酵面，蒸成馍，耗时间，又麻烦。粮食收不到家里，心里着急似火烧，庄稼人恨不得吃住在地里，没有空闲，更没有精力发面蒸馍。相比而言，烙饼馍简便易行，省时方便。搲几瓢面，盆里一倒，舀些水，和成团，不用发酵，鏊子一支，不大工夫就能烙成。

巧妇烙饼馍，是厨艺，更是杂技。小擀杖拿在手中，娴熟轻巧，转眼间，核桃大一块面团，擀成一张圆周周、白生生、薄溜溜的面饼，如银盘，似满月，白如雪，用小擀杖轻轻一挑，稳稳落在鏊子上，翻上两翻，起泡即成。饼馍可卷百样菜，随便拿张，托在左手，右手执筷，夹菜均摊馍上，一折一卷即成。吾乡中秋吃烙馍，意在表达天上月圆、人间团圆的美意。还有一种说法，旧时月饼制作成本高、卖得贵，唯有富裕人家才能吃上，穷人没有钱，买不起月饼，就用杂面掺点小麦面烙个饼馍，应应景，象征全家老少团圆，寄托美好生活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