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红朵

瓜豆，又叫酱豆，是豫西南农村上世纪七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常出现在餐桌上的一种咸菜，也是我儿时印象最深的菜。

我已有近十年没再尝过这东西了。近来，总觉得嘴馋，鸡鸭鱼肉吃了，水煮肉片、毛血旺、酸辣粉吃了，就连小众的螺蛳粉、臭豆腐都吃了，还是止不住地馋。直到友人聚会，在餐桌上看到锅贴饼子旁那一小碟西瓜酱豆，才忽然醒悟：原来我的解药是这个！然而当拿馍蘸了放嘴里后，总感觉还差那么点儿意思。于是，我便打电话给年逾七旬的老母亲：“妈，你给我晒点儿瓜豆吧，我想吃。”

电话那头，母亲似乎是愣了一下：“这孩子，咋想起吃这个了？是谁说的这东西一辈子也不想再吃了？”说着说着，母亲也不禁笑了。我撒娇：“好啦好啦，妈，我真想吃，你给我晒点吧。”“好……”母亲拖长嗓子应我。

三伏天，正是西瓜上市的季节，也是制作瓜豆的黄金期。

童年的记忆里，每到这个时节，家家户户都会把家里的大瓷盆搬出来洗刷晾晒，接着就开始拣黄豆。母亲拿一个簸箕簸豆子，边簸边低头呼呼地对着豆子吹，这样，那些较轻的豆荚皮、秸秆和碎豆叶就会被驱逐出去，然后还要把那些不完整的豆子和土坷垃、小石子拣出来。拣好豆子后，将用清水一遍遍冲洗干净的豆子入锅蒸煮。大火烧开，小火慢煮，约莫一个半小时，入锅时还紧致瓷实的豆子便肥肥大大的了，用手一捏，粉粉面面的，便是到了火候。母亲就赶紧熄火，拿个大笊篱往五升盆里捞。捞完之后，母亲又手脚麻利地往盆子里放面粉，边放边拿筷子搅拌，拌到每颗豆子上都均匀地裹上一层厚厚的面粉，且豆子之间不相互粘连方罢。在门窗紧闭的屋子里，把裹了面粉的豆子薄薄地平铺在篾席上，上面用洗净的泡桐叶或旧报纸盖上，然后再在面豆子上铺一层黄蒿用来防蝇虫，其他就交给温度和时间。

一般只需五七天，这些豆子就会长出一层青黄色的米曲霉菌。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菌丝变黑了，那大概率是这些面豆子坏掉了，这足以让主妇们心疼懊恼好一阵子。

菌养好了，便要将这些霉豆子移到室外大太阳地儿，接连暴晒两三天，待裹着面粉的豆子呈半干状态时，便可以下酱了。

晒瓜豆需选择有连续大晴天的日子方好，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酱的品质。待到这样的天气，西瓜就出场了。大刀一挥，一个大瓜被拦腰斩开，用大铁勺把红瓤黑籽一股脑儿地挖出倒在装豆子的盆里，再加入和豆子比例约0.3：1的盐，倒入主妇们已熬好放凉的花椒生姜大料水，顺势把它们和豆子混合搅匀，然后盆子上盖上筛子或纱窗等可以防止蚊蝇虫子类进去的物什。接下来，只用每天拿筷子搅拌几下即可。十天半月后，盆子里的瓜豆由稀变稠，颜色由浅变深，远远闻上去有股特有的酱香，晒的瓜豆便大功告成了。拿坛子、罐子装了，密封严，吃时只需把它们舀出，加青红线椒、葱蒜，大火热油一烹，再加少许水文火慢煎，七八分钟便可出锅，夹馒头、拌面条特别下饭，随吃随取，也特别方便。可再好吃的东西，也架不住天天吃啊，所以我们那时的小孩差不多都是“谈瓜豆色变”的。

如今，生活条件好了，作为困难时期产物的瓜豆也渐渐远离了我们的生活，但深藏童年的记忆、幼时母亲给予的味道是不会忘记的。已入不惑之年的我对瓜豆念念不忘，或许想念的不只是一种酱，还有那种虽清贫但“不识愁滋味”的美好时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