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占才

汉·刘安《淮南子·览冥训》：“鲁阳公与韩构难，战酣日暮，援戈而挥之，日为之反三舍。”反同“返”。说的是春秋战国时，楚之鲁阳，与韩国结怨，两下里引发战争，鲁阳公率军迎敌。旌旗猎猎，杀声四起，双方激战，不分胜负。天色将晚，鲁阳公愈战愈勇，看日将西没，他挥起长戈，掷向落日。奇迹出现：落日停坠，且又倒退3个星座。天空复明。韩军见鲁阳公如此神武，士气锐减，败阵逃去。鲁阳公大胜。亦有解释：鲁阳公看暮色将合，挥动戈矛，向日大喝。太阳惊悚，后退90里。一舍30里，三舍90里。

挥戈可止日，挥戈可退日，挥戈可返日，挥戈可回日。诚谓感天地，泣鬼神，挽狂澜于危急，扶大厦之将倾。后人遂以“鲁阳挥戈”指力挽狂澜、扭转危局。

《览冥训》为西汉时论文集，“览”为浏览观察，“冥”乃幽冥玄妙，意为览观幽冥玄妙的自然变化。该典故对鲁阳公的描述，寥寥20来字，绘声绘色，度其英武豪迈，至精感天，既诠释了鲁阳公人能胜天的威仪，亦记录了鲁阳公的不朽功勋。

“鲁阳挥戈”的故事，记述简洁，影响却巨大。2008年2月，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中华成语大词典》，在所列的近3万条成语中，与“鲁阳挥戈”排在一起的，就有“鲁戈挥日”“鲁戈回日”“鲁人回日”“鲁阳挥日”“鲁阳麾戈”“鲁阳回日”“鲁阳指日”。其解释，皆同“鲁阳挥戈”。另有成语“挥戈反日”“挥日阳戈”，出处亦同“鲁阳挥戈”。在其他史料中，有四字语 “鲁日回轮”“鲁阳驻日”“回天却日”“转日回天”“鲁阳之戈”“鲁戈难再”等，虽未注明是成语，典出何处，却依然是“鲁阳挥戈”的翻版。而查《说文解字》《尔雅》《辞源》《辞海》等，由“鲁阳挥戈”这一故事衍生出的二字、三字词语，又有“鲁戈、却日戈、回戈术、回日轮、戈挥景、指日戈、挥天戈、挥戈、挥戈术、挥日戈、驻白日、鲁阳德、鲁阳戈”等。无不围着这一个典故，绕着这几个字，颠来倒去，调来换去，移来挪去，说的却是一个意思。

一个典故，诞出语词如此之多，真真奇迹。悠悠历史，大事比比，语汇丰富，蔚为壮观。然这等一义多表，恐独一无二。

古人用此典者不胜枚举。最早的当属东晋郭璞。其后，洛阳纸贵的左思，江郎才尽的江淹，唐初四杰中的杨炯、卢照邻，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诗魔白居易，都曾在诗文中歌之咏之。原典意为挽回败局、扭转危机，后人引申，有颂其功德的，有羡其让时光停留的，有赞其武功超群的，不一而足。郭璞“愧无鲁阳德，回日向三舍”，惭愧自己无鲁阳之德，不能把时光拉回。李白“鲁阳何德，驻景挥戈”，反诘鲁阳有何德才，竟能挥戈使时间停留。白居易“邹衍吹律而寒谷暖，鲁阳挥戈而暮景回”、南朝皇帝梁自立“想君愁日暮，应羡鲁阳戈”又具异曲同工之妙。而无论是江淹的“徒怀汉臣伏阙之诚，竟无鲁人回日之感”，还是杜甫的“难分太仓粟，竞弃鲁阳戈”，抑或刘基的“却羡鲁阳功德盛，挥戈回日至今传”，皆表义积极，思想向上。尤其朱德诗“自信挥戈能退日，河山依旧战旗红”，更见襟怀宽广，信心满满。

古之鲁阳，即今豫西鲁山，战国时属楚。正是因了鲁阳公的壮举，使之形象历千年而不朽。挥戈反日处，今山名曰黑山，山上建庙，明清时，成鲁山八景之一“黑山回照”； 清·康熙《鲁山县志》：“黑山，又名乌山，县北十八里。鲁阳公与韩构难，日暮挥戈，夕阳返照。”清·乾隆《鲁山县全志》：“北望乌山，挥戈返照之地，鲁阳公之旧迹尤有存者。”明陈孜诗曰：“天意尽随人意转，申时回值酉时明。”黑山西八里，有娘娘山、抱子坡等地名，传韩国自今鲁山城北来攻古鲁阳城（今被昭平湖淹没），情况危急，鲁阳公意欲与韩军决一死战，他骑着战马，把夫人（娘娘）和幼子安排至鲁阳城北一座山上，并嘱其：“你在这里看着，如果我的战旗不倒，尽管等候；如果我的战旗倒下，你们就自寻生路好了。”然后，鲁阳公一路东杀，冲入敌阵。此时，天近黄昏，暮色渐临，鲁阳公马失前蹄，一不小心，绊倒战旗，他挥戈大吼，喝令落日回返，扶起战旗，跃身上马。说来奇怪，骤然间，灰暗的山野突然明亮起来，落下的太阳好像真的又回来了一样，光焰四射，犹如白昼。一时间战马嘶鸣，喊杀声震天，韩军溃败而逃。遗憾的是，鲁阳公与韩激战时，其妻怀抱儿子在远处观战；当她看到战旗倒下，以为丈夫战败，毫不犹豫地抱起儿子，舍身跳崖殉夫。她哪里料得，转瞬的工夫，夫君竟挥戈反日，终获胜利。

县境内的这些地名故事，更加深了鲁阳公的悲壮情怀。

十分荣幸，余生长在鲁山，听长辈们讲述鲁阳公的事儿多了去了。然遍翻诗书，虽多见“鲁阳挥戈”之记载，很多人却不知晓具体的挥戈之地。2017年11月，我与县炎黄文化研究会同仁，反复考察论证，确认今鲁山城北一十八里之黑山，为“鲁阳公挥戈反日处”遗址。

黑山，为一座突兀孤山。山脚南北长约2000米，东西宽约1000米，海拔约200米。其偏东南是白山庙坡，北面是崇山峻岭，有走马岭和青条岭相连。在白山庙坡西侧山腰上，有古道去汝州北通负黍（古地名，又名黄城。在今河南登封西南。战国时，韩、郑、楚屡在此交争，公元前256年自韩入秦。鲁阳公与韩构难，挥戈反日，说的就是夺取负黍的事）。史学家论证，鲁山有多位鲁阳公，墨子时期的鲁阳公鲁阳文君，名公孙宽，与鲁阳挥戈中的鲁阳公实非一人，然而后人常常把他们混淆在一起。这也无可厚非，大概两个鲁阳公都是英雄也。8年前，我们去黑山考察，在黑山西山脚下一农户家的大门口，果真无意识地发现了一块40厘米高、20厘米宽的残碑，碑上文字经粉笔拓印、泼水辨识，依稀有“古八景之一……黑山返照……盛典不旬……”其意明显当指鲁阳公挥戈反日后，渐趋黑暗的山又被回返的太阳照射明亮。我们去考察时，正当太阳西落，站在黑山之巅，往南远眺，平川十数公里，村庄高楼尽收眼底，确有黑山回照之感。往西看，娘娘山、抱子坡缥缈依稀。当时庙内主持朱安民，介绍起黑山庙之渊源，说是一在于鲁阳公挥戈反日，一在于王莽撵刘秀，还在于墨子和鲁阳文君诸多故事，庙内所敬黑山爷即墨子和鲁阳公也。朱先生还介绍，庙上原立有8通石碑，现多已不存。

观察地理地貌，此处北望段店，南眺县城，颇有气势，果是伏击作战的好地方。其后，县炎黄文化研究会在山半腰竖立“鲁阳公挥戈反日处”碑刻，标示鲁阳公与韩构难故地。情丝悠悠，此举，或可使鲁阳公游魂安息，怀古凭吊者有所依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