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曲令敏

2014年，新乡市南太行的郭亮村被列入第三批中国传统村落保护名录，2021年，又被中共中央宣传部和国家文旅部命名为“建党百年红色旅游百条精品线路”。前些天单位组织前往学习，了却了我多年来想要一睹芳容的心愿。

那是个连绵阴雨后的艳阳天，黄河南岸被雨水浸泡多日的麦子了无生机，一路过去，心情很沉重。车过黄河，才见金色麦田连片涌来，大伙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车过辉县市，群山环抱着湖水一样的麦垄，麦垄环护着座座村落，清丽若画。远处的山岭白云丛生，蓝莹莹装满了半个天空，靠窗的人纷纷举起了手机和相机，满车都是说笑声。

我们入住的旅店在南坪停车场下游不远的河谷里。一下车我就被四面的山色迷住：山上有山，确切地说，是峭起百余米的岩崖。崖垛三五相守，如同红铜色皮肤的壮汉，一任云烟撩逗，个个神色肃穆，仿若出征前的将士。岩隙里有不知年岁的草木，岩崖下是葱葱郁郁的林坡，林坡下不时有细流落下，汇成一条条清泠泠的溪流。

午饭后，乘景区观光大巴，去神往已久的郭亮村。

人在郭亮洞口，隔一条宽阔幽深的大峡谷，对面自谷底陡直90度、高约200米的岩壁横空出世，光溜溜浑然一体。往小里看，是一长条切开的彩色豆腐块儿；往大里看，又不知是哪个天兵天将磨砺刀斧的磨石。软软的有香味儿飘起，那是大山吞吐不息的云雾，是亿万斯年沉淀于此的英雄气，是万物的精魄，也是人类的英魂。偶有“嫩笋”细起，那是调皮的顽童；再有双岩相拥，那是情比金坚的“爱侣”。更清奇，想要看它们倒影谷底碧沉沉潭水里、岩根相对的模样，就得逼近崖边儿，恐高的人是没有这个福分的。

此情此景，是天地泼墨的巨型画幅，也是往来于天上人间的散仙游僧。它们就是它们，简单而又雄厚，是一部品之不尽的宇宙传奇。

山水人烟，来来往往的是人，永恒不变的是山河。

进郭亮洞往上走，岩洞里有水滴滴答答落下来，穹顶上断岩如鳞，险峻处都被结实的钢丝网住。与对岸壁立数百丈的岩崖相对，活脱脱就是上天为太行山描抹的两道浓眉。看一群不服输的当代愚公，镂空左岸，成就了世界第九大奇迹——南太行郭亮村挂壁公路。

目光回溯，一群面色黧黑、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郭亮人，从1972年3月到1977年5月，用1800多个日日夜夜，打烂了4000多把八磅铁锤，耗尽了12吨钢钎，一锤一钎，在坚硬如铁的悬崖绝壁上砸下24000多立方米岩石，开通了这条高5米、宽6米、全长1200多米的岩壁长廊……

在我眼里，它不是奇迹，它是一代人的群像。是一代大写的人投放在大地上的身影，他们堪称民族的脊梁！

那天，在郭亮洞口，我听见一个游客说：“郭亮村的人真傻，集体搬迁到山下去多省事儿，非得开这石洞！”我仰起脖子，咽下了想要冲他说的话，只觉得身上的汗热了凉、凉了热，上衣慢慢变硬，壳儿一样裹着被劳作掏空的身体。我不是打石开山的郭亮人，但我太知道，饿了咕嘟咕嘟喝半瓢水，挥锤拿钎再干一气儿的感觉了！

面对挂壁上定格在发力那一刻的人，叠影里，我看到为了100根雷管，在水库工地上一口干粮一口水，苦干三天的老支书申明信；我看到他带着全村人，去山西省陵川县古郊国营农场挖“鱼鳞坑”，一个坑3分钱，70天挣万余元，借以度过了施工中最艰难的时日；我还看见当年辉县县委书记，用绳索把自己吊上施工现场，面对一大锅玉米粥和一盆萝卜叶酸菜，流下了两行热泪！

英年早逝的老支书申明信，就长眠在白云峰下，没有勋章，没有墓碑，孤坟一座草没了，这是一位真正的共产党员……

如今，郭亮村成为影视拍摄基地，成为中外观光客的旅游目的地，几乎家家都可餐饮居住，人均年收入8万多元。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左岸绝壁顶端一家挨着一家依山面水的农家餐馆，烟云栖树，鸟声入耳；左岸郭亮村，临涧谷，是石板铺路的小吃一条街。往上去，石墙黛瓦随山势叠起，石磨、石碾、古井、古树、石院墙，温馨着有心人牵肠挂肚的乡愁。40多部影视作品曾在这里拍摄，让郭亮成为中华影视村，也因此吸引着中外观光客前来打卡……

可我心中有个挥之不去的疑问：为什么不给申明信立一块朴素的墓碑呢？好让人去凭吊、去献上一把野花。

夜来枕着河水声，久久不能入睡。来来往往的景物与人物在脑海里过电影：抗战时期，太行分区司令员皮定均曾在这里指挥战斗，辉县第一任县委书记王去清在这里居住过，电影《李向阳》的原型——郭兴也曾在这里学习、生活过。

郭亮，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英雄村落，它的精神骨骼如同挺立亿万年的峭岩陡壁，郭亮人的魂与魄不在别处，就在这里，也只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