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随欣

翻过谷雨的门槛，走不了几步，便要跨进初夏。太阳已经明晃晃的，刺人眼。身体被四时的轮回拽着推着，往前走，头也不回，可心，大多还依然停在谷雨，滞留在那一场春之盛宴的尾声。

春天是热闹的。花开惊艳，盈香满怀；草虫唧唧，莺歌燕啭；立斜风，看淡烟，鞭春牛，试春盘。芬芳流年里，万紫千红，早在冰天雪地里悄声安排，待春气透时，响过一声惊雷，齐来赴一场春天的盛宴。谷雨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作为这场盛宴的大轴，谷雨是尾声，也是高潮，是席上色香味俱佳的一道硬菜。

中国古代将谷雨分为三候：“一候萍始生；二候鸣鸠拂其羽；三候戴任降于桑。”杨花落尽，柳絮飞绵，水暖萍生，布谷催春。气温升高，谷得雨而蓬勃生长。谷雨所在的农历三月，小麦即将孕穗，正是渴雨的时候。父亲一辈子侍弄庄稼，常说：“麦收八十三场雨。”这话其实并非是说小麦喜水，而是说关键的三个月份，降雨对于小麦丰收的重要。农历八月，土壤墒情充足，可供适时播种；十月一场降水，以供扎下丰富根系；而三月春雨贵似油。谷雨前后，倘若麦子喝饱了水，便可基本上保证小麦丰收无虞了。

谷雨时节，牡丹吐蕊，珠玉艳丽。伴随牡丹花开，芍药花款款而来，是春日名花中的迟暮来者，在一长溜春花队伍里断后，被称为“殿春”。其实，比起花王牡丹、花相芍药，漫山遍野的杜鹃不遑多让，花期长达20来天，在气势上，是天地自然间无愧的王者。4月中旬，杜鹃花一簇簇、一丛丛漫山遍岭争相怒放，姹紫嫣红、灿若云霞，徜徉花海，不觉沉醉其中、流连忘返。2020年4月18日，谷雨前一天，鲁山县四棵树乡首届杜鹃花节开幕，迄今已成功举办两届。鲁山西部山区，谷雨时节最好看，最招惹人，也最耀眼。

“谷雨携筐摘嫩芽，大棚顶畔是侬家。一瓯茗试清泉好，郎有闲时来吃茶。”谷雨这天，南方采茶饮，以清火、明目、辟邪。茶有“雨前茶”，较之“明前茶”稍显逊色，可香椿却以谷雨前最为珍贵。“雨前香椿嫩如丝。”我儿时的乡下老家，院中原有一棵香椿树。谷雨时节，紫红的香椿芽长到一拃来长，油油的，散发着醇厚的香味。“要得暖，椿头菜大似碗。”父亲看着香椿树，喃喃地说。天暖了，可接着开始要为一日三餐发愁。玉米面粗喇喇的，母亲常拿它在锅里炒熟，烧了稀汤，给一家人拌炒面吃。炒玉米面闻起来香，真吃起来却难以下咽。母亲取青盐粒化水，拌了香椿芽给我们佐餐。父亲已故去十余年，去年，母亲也以九秩高龄驾鹤西去，可那香味的记忆，至今依然清晰。如今，香椿芽赶在谷雨前早早上市，成为餐桌上的宠儿，或凉拌，或炒鸡蛋，或捣成泥，配以食香、紫苏、大蒜、炒芝麻、炒花生调味，醇香爽口，一碗色香味俱佳的捞面条，定会勾起无数食客肚里的馋虫。谷雨食香椿，可健胃理气、止泻消炎、润肤美容，强机体、增食欲，提高免疫力，是春日舌尖上的美味佳品。

过了谷雨，春至迟暮。大约是为了与自然相融合，旧时，谷雨当天，青年妇女走村串亲，结伙在野外游逛一圈，谓之“走谷雨”，祈愿强身健体，祛病消灾。地近西北，春天就来得晚些。谷雨时节，中原桃花凋谢，而西北地区，桃花却开得正闹。人们将谷雨的河水称为“桃花水”，谷雨节，人们以“桃花水”洗浴，消灾避祸，同时举行射猎、跳舞等活动，庆祝谷雨。

谷雨的由来，历来有不同的说法。《通纬·孝经援神契》：“清明后十五日，斗指辰，为谷雨，三月中，言雨生百谷清净明洁也。”《群芳谱》则曰：“谷雨，谷得雨而生也。”《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三月中，自雨水后，土膏脉动，今又雨其谷于水也。”其实，关于谷雨的来历，另一种说法是同仓颉造字有关。鲁山县仓头乡是仓颉故里。仓颉龙颜侈侈，四目灵光，实有睿德，生而能书。他呕心沥血数十载，根据事物形状创造了象形文字。仓颉造字字成之日，举国欢腾，感动上苍，谷子像雨一样哗哗地降下来，鬼怪心惊而夜哭，即《淮南子》记载的“天雨粟，鬼夜哭”，后人将此日定为谷雨。谷雨多在农历三月。三月二十八，是传说中仓颉的生日，也是中国语言文字学会书写委员会确定的“汉字书写日”。这一天，鲁山县仓头乡举办世界汉字节民俗文化活动，迄今已办五届。

春日盛宴，到谷雨“风住尘香花已尽”，有人伤春，更多的是要留春。其实，伤春也罢，留春也罢，“春恨秋悲皆自惹”。开天辟地四十六亿个春秋，循环往复，从不停歇片刻，也从未把寒雨晚风、月貌花容略萦心头。虽然人生苦短，为天地之间的匆匆过客，但足可以再豁达甚或霸气些，“无计留春住，从教去复来”。更何况，季节的门槛那边，“雨后风光夏景新”。夏浅胜春，最是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