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曲令敏

周国平妻子郭红的散文集《长岛小记》，2021年11月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一经面市，便高居畅销书榜首，同年12月第2次印刷。我为郭红感到欣悦。

这是一本举重若轻、充满着淡淡忧伤的书，是心灵的低语。

周国平一家，因疫情被困长岛半年多，幸得家人相伴，还有大海、森林、花草和小动物。郭红，这个一直在结结实实的日子里奔跑的人，被动地享有了一段日子的缝隙与内心的闲适，返璞归真，才情与思想齐涌，直抵生活本相，成就了这本22万多字的散文集。

只有了解这个女子是如何带领一长串日子负重前行，从学霸博士掉进柴米油盐的凡常，相夫教子，一点一点带大一双儿女，同时在学海与商海里弄潮冲浪，白手起家，一步一个脚印，走出了一条成功之路，才能真正读懂这本书。对生活水滴石穿的体悟，是这些看似轻灵的文字下面的庞大根系。

《不能打败时间，就只能打败遗忘》《自在就是不讨好这个世界》《爱是在烦恼中相互确认》《享受人生的时候不要感到内疚》《真正见过世界的人会保持谦卑》《安于寂寞才能发现一个世界》……

看标题，你就知道，这本书是作者对生活的提炼与总结，充满智慧和哲理。因为人性而普适，而渗入人心。正如郭红在书中所述：“……什么也不想，是我在走了这么远的路，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一点一点带大两个孩子，认认真真地生活多年，被柴米油盐的日子淘弄得心力交瘁之后，又碰巧遇到这么个无法回国的情况，才突然实现了的事情。一切都悬搁起来，暂时看不到答案。但我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奖励，以前所有的劳作终于呈现出了意义。”

书中呈现的，就是坐在山巅回望来路的奖励，是这个久经淬炼的生命的意义。

《长岛小记》，文字从作者心灵深处自然而然流淌出来，所以自成气象。对于眼下散文的同质内卷、既无真心也无真意的媚言谀语，郭红的书是很好的警示与参照。

我忍不住做一次句子党，选一些我喜欢的句子与大家共享。

关于大自然：

“一棵美丽的大树可是时间的礼物。”

“如果你有慧根，那么每棵树都是你的菩提；如果你有慧眼，那么最平淡的日常都将惊心动魄！”

“因为大自然里，与生命有关的许多事情仍然像亘古以来那样静静地发生着，那么希望从来都在。”

关于一日三餐：

“最日常的做饭，其实也是一场精神的活动，更是心情和情感的具体体现。”

“做饭不是一项卑微、机械的工作，而是一件未经充分赞美的，对于生命来说最重大的事情。”

关于生活：

“真正的生活从来、永远都不会是一首诗，最多有一些瞬间有点像罢了。”

“我想，对于在柴米油盐中操劳一生的人，美大概是能得到的一种看似短暂实则终极的抚慰吧。”

“你的人生不是别人的盛宴，倾尽全力，每个人生命的酒杯里都应该有独属于自己的佳酿。”

关于家庭：

“我一直很害怕那种非常紧密的家庭关系，每个人的一切都尽在另一个人的掌握之中，孩子都在父母的掌握之中。这样的控制，其实对双方都是一种约束和伤害。”

“任何一个家庭，在这一世的遇合，都是无比珍贵的因缘。如果你不在乎，它就会散掉，但无论你多么不舍，最后还是一样会散掉。……只有珍惜它，它才会向你显露那稍纵即逝的善、美与深长的意味，才能让你体会到‘人间值得’。”

书中看似寻常却含蕴很深的句子，比比皆是。

《长岛小记》之所以引人入胜，让人欲罢不能，最重要的是因为它真，且诚，且美，沉静内敛而富有张力。

在雨棚下筑巢孵蛋的鸟儿，笨拙的兔子一家，黑眼圈会爬树、能翻地的浣熊，肥胖的獾，可爱的小松鼠，还有把天籁般的鸣叫灌满人耳的虫子……这些生灵来到后院的草坪上，来到门前的树上，和主人一起度时光。鲜活动人的细节构成了带着阳光和树影的日常画面，一一呈现在读者面前。日子是流动的，动植物们的故事也是流动的，缓慢而清澈，让人期待，让人操心，反倒忘了这一切都是借助文字呈现的……

郭红与万类心心相通，满怀深情和喜悦，一点一点透出众多生命的信息，她闲闲道来的散文是有情节的，让我想到普里什文，想到多丽丝·莱辛，想到东山魁夷……

在这本书里，周国平只是以家人的身份偶尔出现，就像赫赫有名的长岛，从地理地貌到人文坐标，再到社会形态，郭红也只是闲闲几笔带过。不借助外力，只凭内心的思索与探寻，让心灵地图徐徐展开，这是《长岛小记》的一大特色。

坦白地说，《长岛小记》让人拿起来就想一口气儿看完的原因，不是众多名家的推荐，这推荐在我眼里有点多余。周国平夫妇的人品与文品都贵在诚朴，贵在骨子里的良善。坐言起行，表里如一，当今文坛，能有几个人如他们一般经得起近距离特写？

“无论是真正的人世旷达，还是真正出世的解脱，都需要有大智慧做背景吧？”

“那些生命力强悍的人，无法克制地要向整个世界倾泻活力。别人眼中平庸的生活，他们都能折腾得风生水起。”

郭红的话，像耳语，却振聋发聩。

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们被生活百味不停地调拌，有的人因保持生命的原汁原味，在起伏冲荡中越来越强韧，越来越鲜活。有的人几个回合下来就丢失了本性，干了、枯了、朽了、不堪入目了。而郭红，就是那个一直葆有原汁原味的人，追赶着机遇和创意不断刷新自己，越活越有能量，越活越有味道。

读《长岛小记》，我百孔千疮的心灵得到了滋养和抚慰。谢谢你，郭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