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耿艳菊

少年时光，都爱缠着父母讲故事。父亲的故事总是从一张车票开始，这一听便是很多年。即使我早已过了听故事的年龄，父亲依旧像多年前那样，坐在客厅里，郑重地讲那张遥远的车票，目光里漾满温暖，情深悠悠。

第一次见到父亲故事中的车票，是在八岁那年。那天，父母不在家，我在父母屋子里的柜顶上找到了一个精美的盒子，我心下欢喜，偷偷放在书包里打算作文具盒用。没想到晚上父亲回来辅导我作业时发现了那个盒子，一向温和的他立时变了脸，啪一个耳光打在了我的脸上。父亲紧张地拿起盒子，打开，又掀开里面的一层绒布，神色突然又缓和了下来。

父亲从那层绒布下拿出一张小纸片，对我说：“孩子，你看，爸爸总给你讲的车票故事就是这张车票啊！它本来是属于那个爷爷的，却赠给了我。这份恩情咱们要记住。”父亲的声音恢复温和，又情深意切地讲起车票的故事。

那张车票父亲已经珍藏了六年。那时候我两岁，父亲在我出生不久便去武汉投奔一个亲戚谋生。年关将近，父亲思念妻女心切，亲戚便为父亲购置了回乡的火车票。父亲欢欢喜喜地携着这一年多来对家的渴盼和在外的辛苦钱登上了回家的火车。

下火车后，到家还需要坐三个小时的汽车。然而在父亲到汽车站买票的时候，才发现钱不见了，父亲突然想起刚下火车时有个冒冒失失的男人撞了他一下，也许在那时钱被窃走了。父亲顿时心内如焚，痛苦万分。眼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匆匆的人群尽是陌生的脸庞，身无分文的父亲站在汽车站冷冷的风中，孤凄无助。

他的惆怅不安被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看在了眼里。他笑眯眯地走过来，亲切地问起父亲的情况。父亲望着这个一脸慈祥的老人，像遇到了久违的亲人，就把自己的困顿无助告诉了他。

老人一边拍拍父亲的肩膀安慰父亲没有过不去的坎，一边望向售票窗口，脸上显出了忧愁的神色。老人说他可以为父亲买一张票，可是最后一班车的票售完了。

就在父亲再一次陷入无助的时候，老人突然从兜里摸出自己的车票塞在父亲手里。父亲一看，正是回县城的车票。原来老人和他要坐的是同一趟车。

父亲虽急需这一张回家的车票，但他不能要这位老人的，因此又塞回了老人的手里。老人有些急了，对父亲说：“年轻人，我就是本地的，女儿嫁到了你们县城，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我是要去女儿家过年，晚去一天也不碍事。”

车已经启动了，老人不容分说把父亲推上了车，车票塞到了父亲兜里。

父亲趴在车窗上，大声向老人致谢，问老人家的地址。老人没回答，一直笑着向父亲挥手。而老人那张慈爱祥宁的脸，永远镌刻在了父亲心里。

父亲拿着老人的车票平安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多了，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第二天就是大年二十九了，雪下了一夜，还在下，父亲心里记挂着老人，想他这天定要坐车来县城女儿家的，便去车站等他。谁知等到下午还不见一辆车，一打听才知道车辆因为雪天路滑停运了。

那个年，父亲虽然和家人团聚了，心里却一直不安。他承受了老人的恩情，而老人却只能孤单清冷地一个人过年。后来的几年，每到年关，父亲都要到车站去，希望能碰上老人，可惜，不曾如愿。

光阴流转，几十年过去了，那张车票虽然也泛起了岁月的痕迹，但依然被父亲小心翼翼地装在那个有绒布的精致盒子里，珍爱如宝。那份恩情没有随光阴变换锈在心底，而是像明珠一样光亮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