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剑秀

浩瀚无垠的天空宏阔、壮美，神秘、无常。我们拥有的天空是一样的，但上天的不公和戏弄，往往让人的命运迥然不同。天空的蔚蓝和明媚，哺育和滋养了无数的幸运生命，这是苍天该有的造化。上天也有顽劣和暴戾的时候，无端制造一些无用的雷电风雨，考验人类的意志和生存本领。

我们无法指责和诅咒上天，但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们头顶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上面的颜色是五光十色，还是斑斓多彩，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去描绘。

他说，他喜欢的声音是那首激昂的旋律，他喜欢的颜色是头顶飘扬的那一抹红，那面鲜红炽烈的旗帜是他终生的向往和追求。

2021年8月30日，在东京残奥会游泳男子50米蝶泳S6级决赛中，来自平顶山的年轻人王金刚以30秒81的成绩斩获冠军，这是中国代表团在东京残奥会上获得的第50枚金牌。

激昂的旋律再次响起，鲜亮的五星红旗冉冉升起，他热泪盈眶。

透过旗帜的光芒和奥运金牌的灿亮，我们仿佛看到那个失去双臂的少年，犹如一条受伤却充满激情的鱼，在人生的海洋里奋力游弋，游出了一片耀眼的光明和璀璨的辉煌。当他浮出水面抬头的一瞬，那面心中的旗帜映红了他的天空。

灰色的童年

时间回溯到1997年农历三月初八，那年他6岁。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春天，鲁山县库区乡婆娑街村。父母在村子的砖瓦厂干活，王金刚随父母在砖瓦厂玩耍，因停电大人们停下手中的活儿，在厂房里歇息。活蹦乱跳的懵懂少年一人到处玩耍。他好奇地摸爬到变压器上，毫不知这是个危险的禁地。突然来电，嘭的一声炸响，厄运瞬间降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号和救护车的哀鸣，天空昏暗令人窒息。

惊恐和等待中，孩子的命保住了，却失去了整个左臂，右臂也只剩下三分之一。

一个聪明好动、深得家人和邻里喜爱的孩子，就这样被命运摧残，孩子今后怎么办，父母哭干了眼泪。

幸福的家庭陷入至暗境地，日子是煎熬的，最可怕的是孩子开始自闭起来。母亲是孩子的一片天，为了让孩子能尽快接受没有手臂的现实，学会生活自理，上学学知识，龚花整把泪水咽进肚里，一次次耐心开导：“没有手了咱有脚，世上有很多人在用脚生活工作，他们能养活自己还能对别人有用，照样很棒很快活，相信你也行。”

母爱让孩子心灵复苏。

孩子入学了，龚花整把笔夹进王金刚的脚趾缝中，可是孩子的脚挪动困难，在地上画字都没个样，更不用说在纸上写了，母子俩就一次又一次地尝试。脚趾磨出了泡，脚底磨出了茧，母亲含泪在一边鼓励，王金刚咬牙坚持，练到痛心处，母子俩不禁相拥而泣，抱头痛哭。

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王金刚不仅学会了用右脚写出工整的汉字，而且能用脚拿东西、炒菜做饭。

身体的磨难与艰辛压不垮人，心灵的打击却难以承受。温暖的世界充满阳光，四季的轮回难免有严寒酷暑，光阴在压抑中挪步，世俗的针芒无情刺来，同伴儿的嘲笑和讥讽，无意的戏谑带着几分天真，却如同刀割，见血见红地戳在心头，四年级那年，他被残酷的现实击垮。鄙夷的目光和诋毁的言语，泯灭了他所有的希望之光。

王金刚退学了，就这样跌倒在灰色的成长路上。

觉醒的雨季

王金刚的人生转折点在2008年，北京举办奥运会、残奥会，全国一片欢腾。

天天在家看电视的王金刚，那天看的是残奥会游泳比赛，他看到游泳健儿的拼搏，激烈角逐，他动情了。

那年他17岁，已经成为一个毛头小伙儿了。

“我早就在村里水库边的泄洪渠里学会了，还游得比一般人快。我喜欢游泳，我要去学游泳，去拿奖牌！”他把自己的想法坚定地告诉母亲。

王金刚的话让母亲龚花整惊喜不已，却又愁容满面。

去哪儿学啊？母亲的叹息声苍凉了那个农家小院。

那一夜王金刚未眠，同样没有入眠的还有他的母亲。

肢残的儿子居然敢下水游泳，还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咋能不帮他一把呢。那天早上，一夜未眠的龚花整安顿好儿子，坐上了去县城的汽车。县教体局、县残联跑个遍，一路打听和诉说，恳求别人帮忙为儿子联系训练的学校。

王金刚是幸运的。在县残联的帮助下，联系到了平顶山市体育运动学校，后经过各种测试，王金刚如愿以偿。

那年初秋，龚花整陪儿子王金刚去了平顶山，家里的一应农活和家务丢给了王金刚的父亲。为了他们的儿子，谁都无怨无悔，这大概就是人间的父母大爱了。

那时候进入体育学校训练要自费，龚花整就在附近租了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屋供母子俩安身，再去谋一份餐厅帮忙的工作，工资只有500元。儿子训练体力消耗过大，需要补充能量，面对微簿的薪水，龚花整省吃俭用，尽可能让儿子多吃吃好，自己只能以剩菜残羹打发肚子。可无论怎样掐算着过，还是难以熬到月底，龚花整只好另寻一份700元的工作，虽说苦点累点，总归是好多了。

务工餐厅的老板、邻租的大姐、慈爱的教练，都对王金刚关爱有加，常常拿鸡腿等好吃的东西给他补充营养。龚花整说：“对于他们的恩情，我们到现在也没能很好地回报。至今回忆起来，仍是泪眼蒙眬。”

王金刚进了游泳教练马云鹏的班级。马教练人严厉、慈祥，对游泳项目有独到的见解，并有一整套科学训练方案。马教练当时带的是健全人游泳队，他看过王金刚的体能测试，从这个农村小伙儿眼里读到了坚毅和执着，便答应免费带他训练。虽然基础差，起步晚，但这是一棵好苗子。这个睿智的教练帮一个辍学6年的肢残青年重新点燃了生命之光。

马云鹏说，他所接触的残疾人游泳运动员都是从小练起的，而当时的王金刚已经17岁，且在此之前没有接受过任何正规游泳训练。但他非常懂事、能吃苦，每次训练都能像健康孩子一样完成训练标准。

王金刚仅仅接受10个月的正规训练后，就拿到了18岁以下全国残疾人游泳锦标赛冠军。马教练说，天赋加勤学苦练，他就是为泳池而生的。

令龚花整欣慰的是，在平顶山求学的几年，半天游泳训练，半天学文化课，王金刚开始变得开朗起来。原来夏天他都不愿意穿短袖，怕别人看见自己双臂残疾的模样。如今不那么自卑了，服装上也从长袖改穿短袖，与同学和家人的交流、沟通也多了起来。

有幸遇伯乐

2014年，马云鹏从平顶山市体育运动学校来到郑州，在河南省残疾人游泳队肢残组任教，王金刚也随恩师来到了郑州。

残疾人运动员的选拔主要通过各地残联的推荐，教练还要不时到各地选拔队员。每个残疾孩子背后都是一个受伤的家庭，而每个家庭又要面对不一样的两难抉择。马教练说，对这些参加训练的孩子来说，游泳能让他们多一个选择，多一条出路，见识更大的世界，起码身体素质练上来了，以后的生活就有保障了。这些孩子有某一部分的残缺，但是或许比一些健全的人更具力量。

在马教练的麾下，来参加训练的孩子有的吃不了苦，有的耐不住寂寞，走走留留，肢残组真正系统参训的有19名队员，他们之中最小的9岁，最大的是王金刚。

王金刚之所以能坚持下来，是因为他怀揣着一个梦想，明白自己的人生追求什么，训练起来就有了计划和目标。他对自己十分苛刻和严酷，每天在1500米的泳池里往返训练，似乎成了永不停歇的机器。他深知，没有哪一个人可以随随便便成功。

每次看他拼命训练，母亲都想掉眼泪，他是唯一没有双手的运动员，比赛终点别人可以用手去触摸感应器，而他完全要靠头部撞击，整整差了一只胳膊的距离。

王金刚凭着顽强的意志，成绩越来越好，他也多次代表国家、省、市参加比赛。

掌声和鲜花在面前交相辉映，温暖着曾经失去双臂、前途迷茫的孩子，鲁山县委县政府为激励王金刚，通过招才引智项目录用他为残联的正式员工，解除他的后顾之忧。同时，他被平顶山市政府荣记“个人三等功”，他的母亲龚花整获得“鲁山好母亲”称号，那个曾经支撑他站立的家庭荣获“全国最美家庭”殊荣。

终圆冠军梦

东京残奥会的日期越来越近，圆梦的时刻即将到来。

50米蝶泳S6项目是王金刚最擅长的，他最好的成绩是在2012年伦敦残奥会和2016年里约残奥会上，各取得1枚铜牌。此后，在2019年世界残疾人游泳锦标赛上，王金刚与队友合力斩获男女肢残20分4×100米混合泳接力金牌并打破世界纪录，获得男女肢残20分自由泳接力金牌、50米个人蝶泳金牌；而在2019年全国第十届残运会上，他先后在5个游泳项目中获得金牌，并两次打破世界纪录。

他心里不服。他本来可以发挥得更好，按道理他男子200米个人混合泳也应该拿到金牌。只因脚伤、感冒、失眠，与金牌失之交臂。

东京残奥会共设22个大项539个小项，此次是我国第10次派团参加夏季残奥会。我国代表团共有运动员251人，其中我省运动员3人，王金刚是平顶山市唯一参赛的运动员。

决赛的主要竞争对手是哥伦比亚选手尼尔森，他曾获得此项比赛的金牌，而那次王金刚只收获一枚铜牌。

外媒预判不一：尼尔森的实力不凡，而中国的王金刚是一只可怕的海豚。

赛前，教练反复叮嘱，实力不是问题，调整好心态极为重要。

王金刚望一望赛池说，不要银牌铜牌，就是冲金来的。

8月30日下午，决赛的时刻到来。来自不同国家的运动员一跃而起，跳入泳池。中国选手王金刚的双腿像海豚一样灵活摆动，率先游完50米夺冠，另一名中国选手贾红光以31秒54获得亚军，甩给哥伦比亚选手尼尔森一个铜牌。

欢呼声响彻华夏九州。远在鲁山县库区乡婆娑街村王金刚的家里，亲朋乡邻和鲁山县残联、库区乡的相关工作人员一起站立欢呼，庆祝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王金刚的父母喜极而泣。“孩子比赛的时候，我紧张得不行，不知道能不能得住，心里着急啊，眼瞪多大在看呢，到最后得住了，他这几年的心血也没有白费，孩子不容易。”

“山村里出了奥运冠军，这是山村的骄傲。今天我看到叔叔拿了金牌，心里可高兴，我要学习叔叔这种努力拼搏的精神，也希望叔叔在今后的比赛中能拿更多的奖牌。”王金刚的侄女王意然兴奋地说。

马云鹏获悉王金刚成功夺金，感叹道：十年磨一剑，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他可以游得更好。

9月9日，鲁山县残联理事长陈现生介绍，王金刚夺冠后被共青团中央、全国青联授予“中国青年五四奖章”，被国家总工会授予“全国五一劳动奖章”。

近日，笔者在鲁山县鲁平大道与花园路交叉口，见到了残奥冠军王金刚，只见断臂上绑着一面小红旗，作为一名文明交通志愿者正在引导市民文明出行。

王金刚利用训练间隙回乡，得知家乡正在创建全国文明城市，便以县残联志愿者的身份走上街头，开展文明交通志愿服务活动。

从早上8点到中午12点，王金刚一直坚守岗位。他劝导市民遵守交通规则、文明出行，断臂上的那面鲜艳红旗，成为鲁山街头一道亮丽的风景。

笔者与他攀谈，30岁的王金刚依然腼腆和内敛。当问起他下一步的打算，他毫不犹豫地答：在近几年的世界级和下个奥运年的比赛中，再冲金夺冠！

握别时刻，冬阳正好。问他为什么喜欢红色，红色象征什么，他坚定地说：我喜欢她激扬的风采，她能激发人的斗志，能让人振作、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