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旭峰

我们从中原一个小站上车。赶火车的路上耽搁十分钟左右，万幸的是火车也晚点，在闸机关闭前顺利通过。

开往成都的K257次绿皮火车从天津出发，走河北山东，过河南湖北，上陕西四川，走走停停，接住各色各样的人，仿佛不同季节怀揣迥异的花草，去往各自的田园。驰过青山，它的轮廓和界限不清，隐于想象和遥远的雨雾。一块一块长的、短的黄毛毯像旗帜奔腾在原野，这是油菜花最后的饱满和期冀。绿小麦已支棱起来，洗去浮土，黛墨浓重，看上去像大地方正的青苔。

车过襄阳，这嘶鸣的马匹掠过旧的炮台，送去寻常的问候。铁打的襄阳比光还厚，唐诗种满大地，鹿门山里的孟浩然是城邦的云杉。我的脚步没触及过这里，只能在典籍里浪度春日。襄阳是诗歌之城，千百次读见你，千百次深醉不醒。我父母年轻时代也曾路过此地，在慢的火车上，一定看到过这座陌生的城，千年间，也许有过他们的某次轮回。

襄阳长久地吸引我的思绪，是因为他的喋喋不休的土地，收获文化和历史，字正腔圆，往事的翅膀飞翔。从未见哪个城像诗歌这么活着，衣着惊艳，通过王朝的湖泊温润至今。万种意象，万种勤劳的人民，襄阳是他们的铜鉴和美好。这是历史的隐喻和秘密，是襄阳的孤傲。众多的诗人在此创造诗歌的疆域，穷尽一生，他们衔着词语光临，态势痴情热烈，醍醐灌顶，让诅咒之地成为诗人的乌托邦。

夜深，躺在硬铺上望着漆黑的窗外，仿佛回到已知的过往。我想起小时候，雨惊扰到蚂蚁的微观村落，天晴，蚁民族开始骚动，它们消瘦、纤细，搬运未曾醒来的同伴的小身躯。春天开始，我看到这些小精灵的葬礼，仪式井然有序。和人类一样，春祭之后，大规模的工作和忙碌逐一展开。

窗外是汉中，众多的云在此凝聚，满含一万瓢雨水。汉中睡在移动的列车之外，他领着一窝窝宁静在平原入眠。下工的人怀揣灯火走了，留下岗地和山包。车过汉江，我羡慕夜间的怒目之光，撕开两岸的混浊和不清。细雨的竖琴一遍遍拨动，从褶皱里打捞斑点。我想起花脸的项羽，他驰骋的身影。

村庄必不可少地散落在列车两旁，在前进的时间面前逐一退撤，村民还未醒来。树木萌芽，有些白杨树窜条般剑指苍穹，围住更小的村落，挡住风，拦截窥探者不洁的目光，这是季节为村子新添置的绿衣青衫。

雨落河流，回到母体，沿生命的循途往东，拐过村口，打个招呼，头也不回走了，带走年轻的后生和青葱的女人，去往都市，营造新的日子和生机。

前方是成都站。彻夜的灯扶住下车的人，抚摸冰凉的脸。陌生的树围住本身，问起安好。我想知道三星堆在何方，它放置的青铜和金银器，有没有来自北中原的，是否出自我先人之手。三千多年了，我想认你，看看残缺的金面具是否合脸适颜。

我想看看我的河南老乡杜甫杜草堂，他在此地是否安好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