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肖旺云

这地儿是我选择的，现在说起来，稍稍有点心安。

我原来就职于一家大型国企，有条件在企业建造的居住小区里购得一席之地。按照家人的意愿，我选择了一套149平方米的住宅。这个小区位于鹰城最大的休闲娱乐广场附近，拿到钥匙之后，我经常去看，从室内到室外，从院内到院外，渐渐不那么中意了。太吵！于是就想搬家。意在选择一块清静之地，适情随性，盘点日月。几经探查，在新城区边缘买了一套二手房。

新宅东边是一条小河，河边因架高压线，辟成了城市绿地，草木葳蕤，鸟儿率性歌唱。南边是一所小学，由一道白栏杆隔开。站在窗前，眼见列列做操童，耳闻琅琅读书声。住进之后，好感日增。

不知什么时候，两株香椿树映入我的眼帘。起初我在楼上可以俯视，心想：要是离得近点儿，伸手摘到叶子多好啊，那样就有一道美味了。这样想着的时候，它就一天天长高了。越过我家的阳台，把枝叶伸展到五楼，长得那叫一个旺呀。

一天早晨，我不经意间听到了小时候在农村听过的喜鹊叫声。喜鹊叫，喜事到，根深蒂固的意识让我走到窗前，在椿树枝叶间观察。这时，我不但看到了两只黑羽白肚的喜鹊，而且看到了悬挂在细枝间一团黑黑的东西，那是喜鹊的巢！

我对鸟巢并不陌生，小时候伙伴们最喜欢和鸟巢打交道，但我至今不明白，那时的人们同样很勤劳，每天早出晚归，可地里就是打不出粮食。我们生产队的小麦亩产只有百十斤。农家不但粮食不够吃，连烧的柴草也不够，只好竭泽而渔，把能吃的东西都往口里填，比如鸟蛋；把能烧的东西都往灶里填，比如草根儿。这就影响到鸟类生存了，它们把巢越筑越高，高到人类够不到的地方。

我们村的大队部设在村中唯一的祠堂里，这座四合院的正中，长着一棵不知几百年的巨柏，树干通直，有十来层楼高，身形粗壮，要四五个人才能合抱。枝杈稀疏，只有几枝还生长着绿叶，最高的粗枝间，筑有一个大鸟巢。当时大队管事的人造了一架长梯，直达树杈，铺上木板，不时拿着大喇叭在上面向全村人喊叫。队部的厢房设有代销点，用鸡蛋换盐或者打醋的时候，我总忍不住向上望，也曾试着爬了几阶，心惊胆战，知难而退。而这鸟巢印到我的脑子里了，有好几次出现在寒风呼啸的梦里。

椿树离阳台十多米远，喜鹊就这样在那里来来往往，不时把嘹亮的歌声送进窗来，给我的生活增添阵阵旷野的味道。

住宅周围绿树成荫，四楼阳台宽敞明亮，适宜植花种草。为了让花草们生机盎然，我在墙外设置了一个金属花架，时不时让茉莉、瓜叶菊、海棠到窗外放放风，亲近一下太阳。我在花草繁盛的阳台上，写人生感悟，构思诗篇杂论，日子新鲜而富有情趣。

某日，喜鹊又叫了，喳喳喳喳。但这叫声与往日不同，特近，似乎就在耳边。循声望去，只见伸手可及的花架里，横七竖八地摆着一些枯树枝，喜鹊要在这里筑巢了。不由思忖：这是来自哪里的喜鹊？它们是要在我的阳台上筑巢呀！欣喜之余，关于鸟巢的影像闪现脑际。几十年前，鸟儿为了躲避人们的侵害，巢越筑越高。近几年鸟巢逐渐下移，有些已经筑到路旁的小树上了。今天，喜鹊又把巢筑到了我家活动频繁的阳台上，和我仅隔一道透明的玻璃窗。

这对喜鹊来到我家阳台，我无法确定原因，心里总想寻找点丝丝缕缕的联系。是昔日农村的旧相识？不对吧，几十年过去了，喜鹊似乎没有那么长的寿命。那么是旧相识的儿子，孙子，孙子的孙子？温暖而喜悦。其实我也知道，鸟巢舍高就低，不再满含警惕，而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是因为我们的生活水平高了，文明素质高了，没有人去拆鸟巢、掏鸟蛋，侵害这些朋友的生存权了。

花架里的枯枝越来越多，喜鹊筑巢的速度不断加快。为了表示对喜鹊的欢迎，我把吃剩的蒸馍掰成小块儿，散布在花架上。都说人和鸟心是相通的，我信！看，它们喳喳地飞来，享受着我精心准备的点心零食，快活得像孩子一样。

事情总有意外。正当我欣喜地看着花架里的鸟巢越筑越大的时候，忽然发现，不远处椿树上的鸟巢垮下来了，七零八落的。为什么？一丝忧虑油然而生。几天之后我发现，阳台鸟巢和椿树鸟巢存在着此长彼消的关系。原来是椿树上的喜鹊搬家了！它们从十多米远的椿树枝头搬到了离我更近的阳台花架上。嗨，我更加喜欢这对喜鹊了！布食，在它们飞远之后；浇花，尽可能等待夜幕降临。除非特别需要，否则绝不打扰。而且我把对喜鹊的馈赠向离我更近的地方安放，从窗外移向窗内。期待有一天，它们和我的家人无间相处，成为互不设防的一家人。

万物互联，彼此都不是无意义的存在。我曾经写过一首名为《石头》的诗：

石头也会说话，

只不过

你听不懂他们的语言。

我相信这两只喜鹊也有丰富的内心活动，也有与人相亲的强烈愿望。我甚至想象，这对喜鹊在成为“我家的喜鹊”之后，会向它的朋友发出邀请：来吧！我家的主人是一个小眼眯眯的、头顶一把枯草的富态老头儿，可喜欢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