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时间李松山很红，他的多篇作品被《诗刊》发表并引发关注，他先后被央视、光明日报等多家主流媒体采访报道，又于近日入选今年《诗刊》社第36届青春诗会15位青年诗人。于是，前来邀约采访、学习交流的媒体、诗友在李松山家排起了长龙。

松山是舞钢市尚店镇李楼村人。我和松山虽然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但是大多通过电话、微信交流。生怕松山“没档期”，就约定一个周末陪他去放羊。我对松山说：“我一早就到，别打扰你的节奏，我去陪你放羊、闲聊，不是蹭热度，而是真的仰慕你。”很忙的松山兄爽快答应了。

驱车从舞钢市城区向西南行驶，沿平桐路过尚店街，朝西顺着乡间小路在大片大片的玉米地里拐来拐去，40分钟左右的车程，终于到了李松山所住的尚店镇李楼村。见有外边的车子开进村里，隔着车窗就能听到村头树下纳凉的嫂子、婶婶们说：“肯定又是来找山的！”。山是李松山在村里的小名，松山有多“红”，由此可见一斑。

李松山，笔名“山羊胡子”，4岁时患上脑膜炎留下后遗症，语言表达和行动稍有不便，13岁辍学回家开始放羊，20多年里从未间断。2002年，李松山开始通过网络投稿发表作品。“处女作一首小诗发表在西安一所学校的校园小报上，现在已经记不得名字了，还邮寄来了20元的稿费，兴奋了好一阵子。”李松山说。2016年，他开始写现代诗，并加入舞钢市文联下属的一个诗社组织，不断有作品刊发。2019年2月，李松山的13首新诗被《诗刊》长篇幅加推发表，并配发著名诗评家点评。2019年6月，央视新闻频道《今夜面孔》播放李松山励志专题片。

放羊、读书、写诗，偶尔喝上几杯小酒，是李松山生活的全部。他也正是靠着对生活的勤奋、乐观，对创作的热爱、执着，通过篇篇诗作对话内心、对话羊群、对话外面的世界，活出了“放羊诗人”不一样的人生。

松山和村子

李松山生活的李楼村不算大，1000多人的村子东西南北规规正正，南部的李楼河从东边的五峰山聚溪而下，河水没过脚踝，温温柔柔地与扶拉王河交汇后，去了不知道的地方。村子再向南，矮山怪石一字排开，如城墙壁垒，那里有舞钢市与方城、泌阳“握手”的三界石。

按老辈人的说法，依山傍水的村子往往人杰地灵，是要出“人物”的。果不其然，李松山说：“举重世界冠军李雪英、李雪久姐妹就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并且和李松山是近门的亲戚。我开玩笑说：“松山，现如今，你不也是老辈儿人说的那种‘人物’吗？”李松山坚定拒绝说：“我就是一个放羊的。”

李楼村南的山林、草甸、矮坡冈，是李松山每天与羊群“约会”的老地方，也是其诗作《我把羊群赶上冈坡》等的创作原景地：

我把羊群赶上冈坡/阳光在麦苗上驱赶露珠/我用不标准的口号/教它们分辨杂草和庄稼/像你在黑板上写下的善良与丑陋/从这一点上我们达成共识/下雨了，你说玻璃是倒挂的溪流/诗歌是玻璃本身/你擦拭着玻璃上的尘埃/而我正把羊群和夕阳赶下山坡

一草一木、一丘一土，小小的世界，在李松山眼里都是有生命、有灵性的。他在放羊的间隙思索、品味，反复地咀嚼、琢磨，最终用诗句赋予它们跳动的节律，饥渴地从中汲取创作的给养。

“松山要不是因病落下残疾，一定能考上名牌大学。”今年59岁的李长清是李松山的族叔，30多年来一直悉心照顾李松山。在他的记忆中，小时候的李松山脑筋转得快，“这孩子聪明得很!”而李松山也在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向村子感恩、致谢。在作品《自画像》中，李松山这样写道：“可以叫他山羊，也可以叫他胡子/在尚店镇李楼村/他走路的样子和说话时紧绷的表情……而他正入神地望着山峦/像坐在海边的聂鲁达/望着心仪的姑娘……”三言两语，是松山对李楼村至真至纯的深情，“到啥时候我的心也不会离开的。”李松山说。

松山和羊群

“醉后我又在野外放羊/杨树似乎也有八分醉意/它的叶子耷拉着，享受着光的按摩和摧残/几只灰喜鹊在芦苇上练习忍术……”羊群，是松山的诗歌里不可或缺的元素。

松山对羊群的“溺爱”非同寻常，别人放羊一天一次，他每天上午、下午各放养两个小时，中间再加一次自家种的玉米精料，春夏秋冬、雷打不动。而羊群的规模始终控制在从年初的五六只到年尾的十几只。松山说，“再多会顾不过来，万一偏心慢待了哪一只，不好。”

“母羊产羔，三年两窝，每次产崽一到三只不等。”有时候大半夜赶上母羊生产，李松山会兴奋得彻夜无眠，蹲在羊圈里迎接小生命，并发到朋友圈，与朋友分享他的喜悦。他还为每只山羊起不同的名字，“小憨”“妞妞”……他是羊群的主人，羊是他极其宠爱的朋友、家人。

近几年，随着创作的逐步成熟，李松山受邀出差的机会很多，每次外出，他最不放心的一是自己70多岁的母亲，再就是自己的羊。去年的一天，外出参加活动的李松山出发前把羊群赶出去草草放牧了一会儿，然后再赶回来圈在院子里。也许是因为在外边没有吃饱，两只小羊偷吃了院子里晾晒的玉米后胀死了，回来后李松山好一阵子自责心疼。从此，每次外出前，他总要叫回邻村的二姐或城里的大姐，抑或是村里他最放心的邻居，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自己的母亲和羊群。短暂不在家的日子，李松山总会惦记自己的羊，能不在外过夜哪怕再晚也要赶回家中。而沿途经过绿绿的田野、遇见肥美的青草，他都会喃喃自语地说：“如果我的羊儿在，该有多好。”

临近中午的时候，没有一丝风，杨树林里实在闷热，羊儿差不多已吃饱，李松山赶着它们往家走。一路上，过沟坎、下土坡、钻灌木林，雨后疯长的草丛已将小路淹没，李松山却走得踏实平稳，我在后边紧跟慢赶撵得大喘气，等回到李松山的家中，我已是大汗淋漓。李松山一仰脖，一口气喝下两瓶矿泉水，突然一个机灵说：“还缺羊没回来。”我也跟着紧张起来，生怕因为自己的来访让松山弄丢了宝贝，我说：“走，咱俩去找找吧。”李松山嘴上说着“不碍事，老羊就是不去找，自己也会回来的”，却又拿起鞭子急匆匆回到了放羊的地方。我也跟着他四下寻找，最终在邻村的一处菜园地里将走丢的“一对羊母子”找到。李松山还不忘找到菜园子的主人，递上烟道歉、解释、检讨，腼腆而又虔诚，像是自己家的孩子犯了错、惹了祸。

松山和诗

在李松山家昏暗的卧室里，挨窗放着一个木制书架，与老旧的书桌相连，散乱地摆放着书籍，国内国外、各种各样的诗集、诗选居多，也有发表过其诗作的报刊以及获奖证书等。李松山说，《布罗茨基谈话录》《特朗特罗姆》《希尼》是他的最爱，此外，他还常看《瓦尔登湖》等文学方面的书籍。他说，别看现如今读诗学习很轻松，搁以前，这都是啃涩柿子一样啃下来的：“小学四年级辍学后，字还没认全，我就对着家里12英寸的黑白电视机看字幕、学认字，后来有了一部新华字典，识字就方便多了。”艰难的过程，反而让李松山对字字句句的认知更加珍惜，理解和记忆也优于常人。

能与诗歌结缘，李松山很感激这个时代，更感激自己遇到的每一位“贵人”。舞钢籍诗人晓辉最先发现松山及其诗歌的存在，并时常与东伦、量山等诗友商计如何帮助李松山。“这一路，认识的、不认识的，从生活到创作，很多人帮助我。没有他们，也就不会有我的今天。”李松山说。

平顶山市作协副主席、著名诗人森子很早就关注到了李松山和他的诗作，“松山的作品有生活、有诗意、不做作，很优秀。自上世纪90代年以来，平顶山市的现代诗水平一直走在全省前列，优秀的诗人和作品在全国也是数得着的。近年来，舞钢市的诗歌群体氛围很浓、更为活跃，晓辉、东伦、量山等诗人不断推陈出新，做好传帮带，为松山提供了很好的土壤；而松山独特的生活环境、生活阅历，无形中也为其创作提供了别人无可比拟的风格脉络；再加上他本人的勤奋好学，广泛涉猎国内外的诗作名著，多种因素最终促使其很快成长为一名优秀的青年诗人。随着松山的不断成长，他未来的潜力和成长空间还很大、很宽广。”

一步步看着松山成长起来的舞钢籍诗人东伦说：“松山身有病疾，放羊路上委实枯燥而又寂寞，可他不向苦难低头，学会与命运和解，他的诗作中始终透着乐观、豁达，难能可贵。”

《诗刊》社主编李少君评价李松山说，虽然他的生活在别人看来很有苦难色彩，但是“他的诗里没有怨恨、没有焦灼，而是表现一种内心安宁的状态，他对生活有非常清醒的认知……”

网友“北漂达人秀”跟帖评论道：“非常喜欢李松山的诗歌，真实、接地气，语言超有质地感，朴实无华、富有艺术张力……”

曾经有多家机构和出版社主动上门要为李松山出诗集，被他一一拒绝了。第36届青春诗会将于近期在福建省霞浦县举行，《诗刊》社将为每一位参会的年轻诗人出一本诗集，李松山精挑细选了120余首作品寄去，“能在诗人的‘殿堂’里露露脸，很激动、很期待。”

临别的时候，李松山的大姐从城里专门赶了回来，以农村人最高的礼遇为我们烧了一碗“鸡蛋茶”。盛情难却，我分盛出来几个给李松山，自己品尝了一个，家养土鸡的溏心“鸡蛋茶”透着醇厚的糯香，一如松山和他的羊群、诗作，朴实自然、回味悠长。

我陪松山去放羊，松山与羊群对唱，我在松山的诗里徜徉。

（本报记者 杨德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