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佩

2020年8月4日，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再审宣判张玉环故意杀人案。自1993年被认定杀害两名男童判处死缓后，受羁押将近27年的张玉环终于等到了无罪宣判。

沉冤昭雪值得欣慰，在张玉环及家人、律师、媒体的努力之外，再审依法改判彰显着刑事司法的进步。

为公众熟知的冤假错案，绝大多数是依靠“真凶出现”或“亡者归来”才得以翻案，前者包括呼格案、聂树斌案等，后者以赵作海案为典型，其共性是发生了不得不改判的新情况。此次江西省高院一改常态，以“原审判决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宣告无罪，是审判机关化被动为主动，积极适用疑罪从无原则、证据裁判原则的体现。另一方面，检察机关过去常局限于指控犯罪的立场，履行法律监督职责时有所保留。江西省检察院在再审程序中能够根据现实情况，审慎提出改判无罪的检察建议，殊为不易。

有错必纠是回归公平正义的第一步。彻底反思错误与不足，才可能避免不幸重演。

司法公正最终以实体公正的形式呈现——犯罪事实清楚、证据充分、法律适用无误。但怎样还原犯罪事实？什么证据可以取信？刑讯逼供得到的口供，可以用来证明案件事实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要实现实体正义，必须借助于程序正义这种“看得见的正义”。

正是一个个司法规则没有被严格执行，最终导致张玉环蒙冤多年。还原犯罪事实要用充足可靠的证据说话。张玉环两次有罪供述在杀人地点、作案工具和过程等方面有明显矛盾，其手背也无法证明是由被害人抓伤，在证据来源存疑且无法形成完整证据链条的情况下匆促定罪，拉高了破案率、审结率，实质上完全违背了司法公正的要求。

事实上，江西省高院曾因证据不足，于1995年撤销南昌市中院一审判决，发回重审。直到2001年，南昌市中院才作出与一审相同的判决。再审判决延宕整整6年，原因何在？再审判决中没有出现新证据，江西省高院又为什么在6年后自相矛盾地作出维持再审判决的决定？而且，1997年起实施的刑诉法规定，被告人可能被判处死刑而没有委托辩护人的，人民法院应当指定承担法律援助义务的律师为其提供辩护。2001年启动再审程序时，并没有律师为张玉环提供辩护，无疑会导致被告人在庭审中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如此种种不合规的处理，问题出在哪里？

此外，虽然江西省高院作出无罪判决，仍留有遗憾。张玉环及其家人认为，既然没杀人，应当得到事实清楚的无罪判决。确实如此，“疑罪”依旧是压在人精神上的包袱。而江西省高院以张玉环及其辩护律师提供的线索和材料不充分为由，没有启动非法证据排除程序，或许会让张玉环是否曾受刑讯逼供成为始终待解的谜团。

改判已经是一个进步，但实事求是、有错必纠的决心勇气还可以发挥得更充分。维护公民权利需要落实在司法活动的每一个程序、每一个细节。张玉环在采访中表示接受法院的道歉，犯错的人却不能不反思，就这么轻易地原谅自己。 （原载于《南方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