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旭峰

因新冠疫情影响，一踏进农历四月，各种忙碌陆续漫延过来，赶着把失去的时间找回来，万物杂陈，束缚住手脚，颠三倒四地过着日子，端午节前买艾蒿的事也被我置于脑后。傍晚下班回家，看见大门两侧已插上新鲜的艾草，门把手上还结结实实地绑着一小捆，香气袭来，至臻醇厚，整个小巷仿佛忽然间温馨、灵动起来。

邻居说，你妈下午过来送艾蒿，看见你没回来，插在门上就走了。哦，是母亲。岁月流转，但总是在艾香深处闪现出她的身影。在母亲眼里，每一株艾皆会驱蚊灭虫、激浊驱瘴，历久弥新，都是人间圣物。因为“艾”，在母亲的端午里，她的子孙们，也一个个芳香灵动起来。

对母亲来说，端午节和春节一样重要。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物质生活匮乏，端午节里，我们这里的大多数家庭没见过粽子是什么模样，每个人能吃上一个鸡蛋、一头蒜已属不易。那时父母还是一所山村小学的教师，校园内不让养鸡，母亲会在春季抱两三只小鸡养在校门口左边的一个角落里，进入夏季，意气风发的母鸡们开始下蛋，慢慢积攒起来。端午节那天，父母早早起来，父亲去校外拔几棵艾草，母亲煮上五头大蒜、十个鸡蛋，尔后，我们三个孩子次第醒来，翻身起床，闻见艾蒿的香气，顾不上洗脸，直接冲进厨房，抢走属于自己的一头大蒜、两个鸡蛋，找一个地方坐下来，一小口儿一小口儿地慢慢享用，津津有味。常常是留下一个鸡蛋，揣进怀里，几天不吃，拿出来在小伙伴面前炫耀。有一年，还没进入农历五月，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母亲养的两只老母鸡被盗贼偷走。望着空荡荡的鸡窝，想起孩子们即将来临的不详端午节，一向不爱发脾气的母亲雷霆大怒，朝着村子的方向大声吆喝，像当地骂街的家庭主妇，丝毫不顾忌作为教师的斯文和脸面。

那年的端午节，我们家只有三个鸡蛋。父亲、母亲各自一头大蒜，我们三个孩子每人一个鸡蛋、一头大蒜。

有一段时间，大姐老是喊肚子疼，母亲心急火燎，慌慌张张地出去挖来艾草，神秘地领大姐去隔壁耳房，少顷，屋里便散发出艾的醇香。后来我从《尔雅》中才知道，艾又被称为冰台、灸草，可入药，有调经止血的功效，尤其陈年之艾草清香浓烈，沁人心脾，具有祛风消肿、止痛止痒等作用。大姐自此不再饱受少女之苦，欢欣成长。“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艾香袅袅里，与艾草同心，与亲人相依，这是世上最朴素、最浓烈的情感，母爱也因此在氤氲的香气与温存里保留亮光。

这些年，每到端午节，城乡的超市商店会有各种各样的粽子销售，鸡蛋也应有尽有，母亲不再为此发愁。但她总觉得少些什么，常常在端午前夕从老家打电话过来，问问买粽子没有，或拖拉着不便的双腿来到我住的社区门口，看看插艾蒿没有。母亲如苦艾，在儿女面前，芳香辟秽，温润散寒，牺牲自己的一生，为的是，给她的子孙带来平安和生命的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