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刚

乡谚说“端午清早，下河洗澡”，老辈人也常说，五月端午大清早，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去河里洗洗手，一年不会长疮；洗洗眼，一年不会害眼；洗洗澡，一年不会生病。

童年的记忆中，刚进入农历五月，我就早早和村上的伙伴们相约，端午节早上要去河里洗澡。端午节的清早，往往是鸡刚叫过第二遍，大人们还在梦乡里，要好的玩伴儿已经在门外扯着嗓子喊我了，惊扰得院中犬声大作。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摸着黑穿上衣裳，蹑手蹑脚下了床。爷爷奶奶相继被惊醒了，齐声问道，天还不明哩，上哪儿去？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说，去南河里洗澡。奶奶说，黑灯瞎火，洗啥澡哩，睡吧。我心里咯噔一下，要知道几天前和伙伴们都说好了，要在村头统一集合，这时候他们正心急火燎地等着我呢。我赶紧向奶奶哀求道，我不去水深的地方，就在河边上洗洗。此时爷爷已经穿好了衣服，从土墙上取过一把镰，对奶奶说，你放心吧，我跟孩子一块儿去，顺便去河滩上割些艾和车轱辘棵儿（车前草）。奶奶不再拦阻，任由我脸也不洗就慌慌张张跑出了门外。

初夏时节，天气微暖，但清早还是凉飕飕的。朦胧夜色中，我赤着脚，身上只穿了个裤衩，一路小跑，只想快点和伙伴们会合。一阵凉风吹过，不由自主地夹紧了膀子，冻得牙齿打战，身上直起鸡皮疙瘩。等我跟头流水地跑到村口，已经有七八个小伙伴正翘首以待。晨光微曦中，我们相伴来到河边，此时早到的几个小伙伴已经下河了。我们在岸上冲他们大喊：“水咋样？凉不凉啊！”有人从水里探出头回答道：“凉些怕啥，有人大冬天还敢扎猛子洗澡哩。”我蹲到河边，用手撩水洗了把脸，只觉得河水冰凉，正在犹豫不决下不下河时，同来的伙伴已纷纷脱衣入水，受他们的感染，我也小心翼翼地下了水。刚一下水确实感到冰凉，但下去一会儿，水也就不那么刺骨了。一些水性好的小伙伴不满足于在浅水处嬉戏，相约着朝河里面游去。我那时候年龄尚小，只是学会了简单的“狗刨”，自然不敢往深处游。况且爷爷此时就在不远处的河滩上割艾草，我的一举一动尽在他的视力范围之内，如若不遵守当初给奶奶许下的诺言，依爷爷的脾气，他会毫不留情地把我从河里揪上来。迫于爷爷的威力，我只好和几个年龄相仿泳技差不多的玩伴，在岸边浅浅的河水中恣意地扑腾着。

趁我在河里洗澡的空隙，爷爷已经在河滩上割了一捆艾草和车轱辘棵儿。对于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爷爷来说，哪一片河滩上的艾草枝繁叶茂，哪一块洼地的车轱辘棵儿根深叶大，他老人家早已了然于胸，闭着眼睛也能摸到。在乡间，艾草和车轱辘棵儿是庄户人家的必备之物，端午节这天一大早，家家户户的门前都要插艾草，据说有辟邪消灾之意。老辈人常说，一年当中，五月端午早上采的艾草和车轱辘棵儿，药劲最足药效最佳，故而人们都纷纷在端午当天大量采集。刚采回来的艾草带着露水，晾晒几天后，枝叶完全干了就可以存放起来，炎炎夏日点燃艾草可以驱蚊防虫。

不多时，河滩的东边露出了鱼肚白，太阳冉冉升起，下河洗澡的孩童也该回家了。此时，各家各户的灶房都开始冒烟了，袅袅的炊烟飘忽不定，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香味，诱惑着瑟瑟发抖、饥肠辘辘的我们。回到家里，爷爷顾不上歇息，挑拣了几枝粗壮的艾草插到屋门旁。奶奶已经把煮好的鸡蛋和大蒜捞到了筐里，正忙活着在鏊子上烙馍。瑟瑟发抖的我赶紧找一个单子裹住身体，还可能喷嚏连连。这个时候，奶奶会埋怨我说，不让你去你非去，赶紧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吧。喝碗面汤，再吃两个喷香的鸡蛋和几头绵软的大蒜，身体才渐渐热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