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雯帅
年少时喜欢读狄更斯,他的《大卫·科波菲尔》曾给我带来巨大的心灵冲击。
大卫年轻时与一位叫朵拉的小姐一见钟情,步入婚姻殿堂后却发现朵拉不善于操持家务,把整个家搞得乱糟糟的。大卫为之苦恼,请求他的姨婆贝齐来教导一下朵拉。
大卫从小父母双亡,是姨婆把他抚养长大的。在这个家庭里,姨婆相当于“婆婆”的角色。
面对大卫的请求,姨婆的反应令当时的我震惊至极。
姨婆一口回绝了大卫的请求,她说:“我不想让朵拉讨厌我,我要让朵拉喜欢我。”
在我们中国的家庭关系里,“婆媳关系”是个永远的难题。读这本书的时候,我的家庭也因母亲和嫂嫂的矛盾纷争而无一宁日,母亲每每对我倾诉、抱怨、委屈……压得我心头千斤般沉重,未免也生出对哥嫂的不满。
贝齐姨婆的态度给我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对待生活,我们还可以有这样的态度!
贝齐姨婆对大卫说:当你选择一个人的时候,你选择的是她的全部——不仅有你喜欢的那部分,还有你不喜欢的那部分。
贝齐姨婆,这样一个半虚构的人物,一直矗立在我的精神高地,无形地影响着我,让我对生活多了几分宽容。
成年后,从事教育工作,总会有家长、朋友或同事跑来求助,面对青春期叛逆的孩子,教育引导、批评指责,气急了或拳脚相加。父母感到自己的权威不再,沮丧、愤怒,却又“无力”。
“请问”,我冷静地发问,“你的粗暴、愤怒、指责……你觉得孩子喜欢吗?”
隐藏在书籍深处的贝齐姨婆闪闪发光:“我要让朵拉喜欢我,我不要朵拉讨厌我。”
如果你的孩子不喜欢你,请问,他能接受你的教育吗?
父母们振振有词:“难道就不管他吗?有错了也不管吗?”
我们的愤怒和失控,是因为在我们的潜意识里,不允许孩子犯错,我们忍受不了孩子的不足或缺点,我们缺乏对孩子的接纳和包容。我们想要一个完美的孩子,可是却很少反省:我们是完美的父母吗?
贝齐姨婆看得到朵拉的缺点,但她却用平和、宽容的态度去接纳她。
《易经》说:厚德载物。包涵、接纳、宽容,像是富含营养的土壤,能够承载万物,滋养万物。
我们的孩子,如果他犯了错,你的愤怒只会让他害怕,你的指责只会让他抗拒;而只有在你能够提供“涵纳、宽容”的土壤环境时,他才可能放松,才可能反省。教育,才可能真的发生。
这一切,大卫的贝齐姨婆早就在《大卫·科波菲尔》里告诉了我。让我在人生的路途中,不断地提醒自己:涵纳,宽容。
儿子出生后,我几乎买遍了当时我所知道的儿童读物。出生于农村的我,是个伴着牛羊在田野里长大的孩子,从不知绘本、童话为何物。儿子的出生,让我补足了这一课。
小飞侠彼得潘每天都偷偷跑到温迪家的窗口听温迪给两个弟弟讲故事,她讲的正是小飞侠的故事;温迪家的保姆狗发现了彼得潘扑上来咬掉了他的影子,从此他成了一个没有影子的小飞侠;彼得潘教会了温迪和两个弟弟怎样飞翔,他们乘着风飞过大海,飞向彼得潘居住的永无岛……
生于七十年代,只读过《小马过河》《曹冲称象》的我,从书本里读到过道理、读到过知识、读到过历史,却从来不知道书籍里竟然还有这样奇特又明亮的想象,让人温暖而又感动。在儿子的笑声里,我仿佛回到了童年。在如今这个充斥着焦躁、抑郁的时代,它们把附着于心灵的厚茧一层层剥离开来,让我重新捡拾起最初的那份天真,让我时常像个孩子一样地活着,抬头看星,低头闻虫……简单,纯粹,而又快乐。
老子说:“复归于婴儿。”
总有家长、朋友因为孩子读书的事情来咨询,读什么书,怎么读书,怎样通过读书提高成绩……在他们的眼里,我看到的是焦灼和不安。是的,读书有用,但是,当我们太强调“用”时,可能我们离真正的读书还有很远的距离;而真正的读书,需要抱一颗“无用”之心,涵泳其中,乐此不疲,不知其何用,亦不为用,到那个时候,我们才可能是在真正地读书,我们才有可能得其“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