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建功
母亲是个要强的人。儿时,父亲长年累月在煤矿工作,一走就是俩仨月,我们兄弟俩是在母亲那瘦弱而略显佝偻的背上长大的,一家人的吃喝拉撒以及全部的农活、家务活都落在了只有90多斤重的母亲肩上。从我记事起,母亲丢耙儿拿扫帚、忙里忙外的身影便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深深扎下了根。即便面临如此繁重的生活压力,全村的庄稼总是我家的长势最好,母亲的总结是“人勤地不懒”。在学校里我们兄弟俩的学习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母亲的体会是“棍头底下出孝子,棍头底下出状元”。母亲因为过度劳累几次累晕在庄稼地里,从此长辈们便给她一个“宁肯使死驴,不愿打住车”的评价。
在农村,逢年过节串门拿礼的轻重,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自己生活质量的好坏。为了在亲戚面前更体面一些,母亲在繁重的农活之余每年都要喂上两头猪,就为了春节串门时拿的礼肉比别人的块头更大一些;喂养五六十只母鸡,每周去卖两次鸡蛋以补贴家用。喂养如此多的家畜家禽,母亲却从来不舍得吃上一个鸡蛋、一块猪肉。春节临近,我家总是杀猪宰鸡,上门买肉者络绎不绝。几天闹腾下来,两头肥大的猪就只剩下几块礼肉、两个猪头、两嘟噜猪肠。礼肉是串门用的,自然不能动,猪头是送给舅舅的,更是雷打不动的事儿。于是,我们兄弟只能围坐在母亲身边,看着她一边熟练地摆弄着两嘟噜猪肠,一边教导我们兄弟:自己吃了填坑,别人吃了留名……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们一家刚刚农转非到平顶山时的情景。那时我和弟弟还在上学,为了我们兄弟俩有更好的发展,当了一辈子农民、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带着我们背井离乡来到平顶山。母亲没有工作,只能靠父亲每月80元的工资艰难度日。为了给我们一个稳定的生活环境,父母决定在平顶山买房子,可是8000元的购房款让全家犯了愁。母亲一声不吭拿出了3000元,那可是她十多年养猪和卖鸡蛋攒的私房钱。可剩下的5000元怎么办?为此,再苦再累都不曾向人张过口的母亲,开始挨家挨户向亲戚朋友借。母亲靠着诚信厚道的口碑,一个星期的时间硬是堵上了缺口。
单靠父亲的工资,别说还账,光一家人的吃喝拉撒都顾不住。更何况我们兄弟俩还在上学,长得人高马大,饭量也大得惊人。为了还账,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母亲开始学着丢掉乡下人的羞涩,放下在她看来比生命还金贵的尊严,掂起那只借来的冰糕桶,穿梭于这个陌生的城市。
那是一个暑假的中午,我在新华书店二楼看书,无意间瞟见了烈日下在市中心广场叫卖雪糕的母亲。她不时拿出随身携带的茶壶抿上几口,却舍不得吃下一块哪怕是最便宜的雪糕。顶着炎炎烈日,母亲讨好般地向路人微笑,点头哈腰地向行人推销,默默地承受着别人的冷眼与漠视。突然,母亲站住了,扶着一旁的铁栅栏一动不动地站住了。我的心头一紧,心想一定是渴了吧,或者是累了吧……铁栅栏那么高的温度一定很烫手,她却好像全然不觉。在烈日下,在我心疼的注视中,母亲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足足十分钟呀!母亲仍然纹丝不动,我焦虑的心再也按捺不住,赶忙扔下手中的书狂奔下楼。
就在我跑出大楼的一瞬间,眼前的情景让我惊呆了:母亲旁边的那个年轻人刚刚把喝完的饮料瓶掷到地上,母亲便健步如飞地跨过去,一只手艰难地撑着身子,另一只手赶紧弯腰去捡那个饮料瓶,就是这个瓶子让母亲在酷暑中足足等了十分钟!
看着母亲被汗水浸透的衣衫、被岁月侵蚀的皱纹,我拧着的心疼得无法呼吸,目送着母亲带着疲惫的微笑将那“战利品”送入废品袋,我顿时泪雨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