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万增

讨论生命这个话题其实是很沉重的，因为有时候它多舛与脆弱得让人绝望，而有时候它又绚丽与顽强得让人叹服。我没有哲学家那样的认识高度，所以无力从理论层面对它进行探究；但我有凡人的日常所见所行，故而尚可罗列一些生活片段与朋友们分享。

家里养了一盆玻璃翠，养好几年的那种，葱茏茂盛、绿意盎然。玻璃翠是很皮实的一种花卉，只需水大肥足，便能可劲地往大里长。它的主干有小孩手腕那么粗，枝丫迭代萌发，造出浑如绿伞般的株形。它的叶子很少枯落，新旧叶子的区别只在于颜色的深浅不同而已，更喜人的是片片叶子俱是饱含水分，长得胖乎乎的，真是应了它名字中的那个“翠”字。我很喜欢这盆花，觉得它身上没有骄、娇二气，可比之为花中的实诚汉子。春来天气转暖，我便把它搬到了阳台上，虽说经历了夏天的烈日暴晒、秋天的朔风侵袭，它似乎全没当成一回事，依然是茁壮乐观的样子，给人特别放心的感觉。不觉冬天已渐渐来临，忙碌之中又听到了它的汁液有毒之类的话，客观和主观（关键是主观）的双重原因，竟至把它迟迟搁置在了阳台上。不期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一下子把温度拉低了十来摄氏度，雪霁天晴，玻璃翠已被生生冻死了。它的枝干和叶子全部耷拉下来，委顿在花盆的边缘，象征生命的绿色也变成了暗黄，那些融化的雪水挂在叶子尖上，像是流下了悲伤的眼泪。

一位搞养殖的伙计非要送我一条娃娃鱼，推托不掉只好收下了。那鱼从头到尾有二尺多长，很是健壮肥硕。它在鱼缸里来来回回不停爬动，像是表达着对这样的蜗居限制了它的自由的极大不满。都说娃娃鱼喜阴，我便把它放在了地下室里。闲下来有一次捉了它的脚蹼察看，真的像具体而微的手掌一样，不禁大大讶异于造物主的神奇。刚开始的时候，心里总惦记着有这么一个生灵在，便不忘时常去换换水，投些作为饵料的小鱼小虾什么的。娃娃鱼似乎也慢慢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捕食之外，往往是静静地伏在缸底，只是两只漆黑如豆的眼睛总是盯着门口的方向，像是企盼着与外面的某种交流。然而时间一长终究还是懈怠了，对它的照顾渐渐越来越少，缸水污浊、食物不足几乎成了常态，它的生活环境无疑也是越来越差了。可恨我依然熟视无睹，任由这样的状况持续恶化。终于有一天又进地下室时，我看到了至今仍追悔莫及的一幕：娃娃鱼已经死去了，它的头微微抬出水面，眼睛已发白，嘴却半张着，像是在控诉着这个世界对它的不公与苛待。

初冬的一天，我风尘仆仆地出差回来，进门就见客厅里一片狼藉，细问之下，才知道这是孩子们打闹嬉戏的“案发现场”。再往里走，又见一只花盆翻倒在地，里面种的那棵麻叶海棠竟被齐腰折断了。孩子们怕受批评隐匿不报，等此刻我发现时，那海棠已在地上蔫蔫地躺了两天。海棠本也不是什么奇花异草，我把它捡起来便想往垃圾桶里丢。一瞥之下见旁边有个闲置的花盆，于是临时起意把它按到了土里，又浇了一碗水，就又去忙别的了。一连好几天，海棠似乎没有缓过劲儿的迹象，它的叶子慢慢变黄、又慢慢脱落，只剩下一根丑陋的青茎了。好在栽种时也没抱太大的希望，那就任它自生自灭吧。然而一天又去给别的花浇水时，却见它的茎顶悄然鼓起了一个毛笔头状的小包，又过了几日，那小包了便吐出了几片叶子，嫩生生、活泼泼的，看上去很是喜人。此后它像暴发了一样，攒着劲儿地伸枝展叶，很快就成了繁茂的一蓬。接着它便生出了花苞，又很快绽放开来，那花鲜艳欲滴，缀满了整个植株，开得热闹且长久，简直把别的花都比得黯然失色了。

我住在顶楼，故而便拥有了一个比别的楼层高出一倍的楼梯间，再加上各种管线都需要在这里收束，竟至造出了一方适宜鸟儿栖息的小环境。春暖花开时节，一双燕子也选中了这里，开始衔泥筑巢了。巢成之后是孵卵，没过多久，便有两只雏鸟破壳而出。上下班经过楼梯间，常听见雏鸟唧唧的鸣叫声，也常看见它们父母捉虫喂食的忙碌身影，这些都给枯燥的生活平添了不少生气。有一天早上又经过这里，吃惊地发现一只雏鸟跌落在了地上，那无力扇动着的翅膀、那低弱的哀鸣，都让人顿生怜悯之心。我小心地把它捧起来放到窗台上，想着它的父母也许会在这里继续喂养它吧。然而中午回来，却见它垂着脑袋，似乎更弱了。可那高高的鸟巢和光溜溜的墙壁，确实让我有点无计可施。好在“办法总比困难多”，我找来了一根长长的竹竿，又把一个羽毛球拍绑在竹竿一端，再把雏鸟放在球拍上，几经试探与比量，这才满头大汗地把它送进了巢中。此后雏鸟就慢慢长大了，它们终于可以站在巢边了，可以飞下窗台了，可以落在电线上轻盈摇曳了。

回忆昔日的这些片段，也反思彼时的心境：当玻璃翠骤然枯萎时、当娃娃鱼溘然死去时，我的心情是自责和哀伤的；当海棠灿然怒放时、当燕子翩然高飞时，我的心情是自得和愉悦的。我们不唱高调，只为着自己内心的笃定与安然，请朋友们一定要尊重生命、呵护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