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旭峰

进入腊月以来，还没下过一场像样的雪。雪仿佛成为记忆的味觉，在多难的冬天，越来越浅淡，凭你再怎么张开双臂迎接，只有凉风穿怀而过，一两片苦苦坚守的枯叶悄然坠落，没有声息。

武汉那边传来的讯息越来越多。打开手机、电视，疫情长久地占据着荧屏，拉扯住无数焦虑的心，漆黑、冷冰冰的数字背后，是一个个曾经鲜活、健康的生命，能不让人唏嘘？整个社会像发条一样越拧越紧，真怕哪一天逃脱束缚，突然地蹦跳出来，弹簧般疯狂，引发更大的凌乱。外出购置年货的市民顺便拐进药店，买些口罩、常备药物，行色匆匆，疾速不留。腊月二十八，政府、单位也先后下达通知，春节期间不走亲戚、不参加各类聚会聚餐。从乡下也陆续传来村村封路、庄庄设卡的消息，网上发布的那些抗疫标语、卫生小常识、抵制串门聚集的小视频形象生动，或法相庄严，或插科打诨，寓教于乐，效果明显，大社会成为全民自我教育的大课堂。

一列列火车疾驰武汉，一架架航班驰援湖北，紧急、紧急！而生活的舟船一下子慢下来，四周死水般沉寂，无数个家庭待在狭小的空间，也许是第一次，这么长久地厮守，看着彼此，重新审视久违的亲情。

我居所附近的那家水果店，似乎比平时忙碌，五颜六色的水果挂在墙上、斜放在货架上，在冬阳下很是耐看。老板是个精明的江西小伙子，套一件鲜艳的外褂，忙里忙外，挪腾箱子，勤奋得像个多彩的啄木鸟。因为我在他那里办了张卡，去过几次，就算认识了。腊月二十九，我正在单位帮扶村入户采访，他急急地打电话给我，断断续续地说，去一家储蓄所给家里汇钱，丢了钱。要求调监控，储蓄所不让；打110，人家说没什么线索，不够立案……

可以想象得到，一个外地人，辛辛苦苦忙了大半年，家里也指望着这笔钱过个喜庆年呢，却因自己的大意打了水漂，着急、懊恼是肯定的。从乡里回去后，我直接拐到他店里，一眼瞅见他正蹲在店门口叹气，一个女孩子正连讽带刺地埋怨他，是他合伙做生意的老乡。

我担心他打110时操的是外地口音，他们没听明白，又拨打过去，详细说明情况。人家说，已经去过储蓄所了，他的情况有点复杂，也不知道钱掉哪儿了，等有了线索再……

我听后非常恼火，找借口、推诿吧，小百姓赚一个铜板多不容易！我不甘心，拿起电话给一个公安局的朋友说起这个事，我说我真想投诉你们，关键时候不为小百姓做主，不如回家抱孩子！静下来想想，还是忍忍吧，现在特殊时期，设卡、维稳，各行各业都不容易。

以后几日，形势愈加严峻。高速封闭，私家车限制出行，各个社区封闭管理，所需生活物品统一配送……突然地，敲锣打鼓般缤纷的生活停顿下来，似乎喧闹的舞台瞬间拉幕息音了。

居家的日子，读书成为主要的精神活动。在难熬的长夜，又读《霍乱时期的爱情》，重温特殊时期的时间、青春、爱情、生命、死亡等形而上的问题，而这并非是对社会、对人生的悲观和绝望，不是奔向死亡的过程，而是体现着对生命浓烈的爱和深深的不舍，是钟鸣和唤醒。那么多的人在苦难中迸发出的善良、积极向上的意愿和力量，深深打动着我，让我在巨大的深渊里感受到浴满周身的温暖和曙光。

“喂喂，钱、我丢的钱找回来了……他们刚给我送了过来……”

初五，江西那个小伙子打电话过来，结结巴巴的话语蹦跳出来，声音因高兴有点颤抖。年前他本打算今天回去，但河南已经全面封路，再说他家乡疫情也严重，回去已经不可能。这个迟来的好消息，兴许能给他带来些慰藉吧。而今年的第一场雪此刻落下，缤纷的、洁白的雪，覆盖住这些天来的雾霾，装扮这片不易的大地。抬眼望去，书案上的梦香兰散发出淡淡清香，窗外的鸟欢快地鸣唱，仿佛它们也得到了众多的已经来临和即将来临的好消息。

寂静，但山河无恙。无论2020年起始有多难，但我们依旧相信春光还会再来。对万物来说，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