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自成

没有封闭的阳台上，有一口细长水缸。缸中，一半泥一半水，一株观赏荷。缸很干净，水很清澈，荷叶苍翠欲滴，荷花含苞欲放。

母亲每天要在阳台上待上一会儿，一动不动，凝神荷花。

表妹来到我家时，母亲正在阳台上，荷花快要盛开了。

表妹缺少了往日风采，银铃一样的笑声没有提前飘进家里，没有撒娇一样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表妹提了只皮箱，穿得很朴素，头发有些凌乱，眼睛红肿，一脸憔悴。怯生生地站在母亲身后，低低地叫了声“姑姑”。

母亲慢慢转过身，看了一会儿，把表妹紧紧搂在了怀里。

母亲是姥爷姥姥小时候捡来的。姥爷姥姥说，那一天雪下得很大，母亲还不满月，捡到的时候都快没气儿了，后来总算保住了一条命。从那以后，姥爷姥姥有了两个孩子，一个闺女，一个儿子。

姥爷姥姥家境一般，舅舅早早出去打工了，挣的钱舍不得花，大部分寄给了家里。舅舅每次回来，母亲都要抢着帮舅舅洗衣服，舅舅离开家的时候，母亲早已把要换洗的衣服准备好，抹着眼泪送舅舅到村口，直到看不到舅舅的身影。

舅舅的汇款单一天一天摞高了，母亲也一天一天上完了小学、初中、高中。后来母亲上了大学，读了硕士。再后来，留在了省城。

舅舅年近三十岁才结婚，三十二岁那年才有了女儿，这就是表妹。

表妹从开始上学就一直住在我家。后来，表妹上了大学；再后来，去了一家企业；再后来，成了一家上市公司的高管。

表妹在一个省辖市工作，距离省城不远，也就百十公里。也许在我家时间长了，表妹来我家的次数比回舅舅家还多，有时喊姑姑，有时喊妈妈，母亲都微笑接受了。

表妹很豪爽，风风火火，很有些男孩子的性格。每次来，人没有到，笑声先到，喊声先到，进来就钻进母亲怀里，亲一下母亲的脸。

母亲喜欢荷花，不让把阳台封起来，说空气不流动，阳光不充分，荷花长不好。母亲常常拉着表妹说，荷花很干净，出淤泥而不染，母亲还会背诵许多有关荷花的诗词。

表妹这次来，晚上总与母亲睡在一起，有时在卧室里小声哭泣，有时半夜和母亲一起坐在阳台上，静静地看荷花。

第四天早上，荷花盛开了，表妹一个人去了监察委员会。

母亲站在阳台上，久久，久久，一动不动。荷花花瓣很白很白，没有一点瑕疵。花瓣下，水很清很清，清晰地看到了水下的淤泥。

母亲的名字叫荷花，荷花是省监察委员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