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微微

穿过卡里克空中索桥时，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索桥距水面高达80英尺，桥面由30厘米宽的木板连接而成，两边各一根网状绳索充当扶手和防护。桥身狭窄，不仅单向放行，而且严格限制人数，一次最多只能有8人通行。

行至索桥中央，海风呼啸而来，绳索不听使唤地晃动，小桥摇摇欲坠，犹如一叶孤舟被惊涛骇浪团团包围。身前是峭壁孤岛，脚下是茫茫大海，再想想这座桥搭建已有两三百年之久，内心的恐慌和无助轰轰奔来。

一步一挨地上了孤岛，双脚触碰到陆地的那一刻，我几近瘫软。

回过头，我看见一对母子摇晃而来：妈妈走在少年后面，一手紧紧抓住绳索，一手牢牢揪着少年腰间的衣衫。走到桥中央时，少年极力挣脱妈妈的束缚，并跺脚大喊大叫，妈妈的劝阻声像水上浮萍一般漂来荡去。

及至上岛，妈妈脸色惨白。她搀着少年的臂膀，站在过道边，不时地向身后的同行者道歉，也回头柔声教导少年：“宝宝，刚才那样很危险。我们不要急，慢慢来。”

十五六岁的少年，身高体壮，有着非常典型的智障面相——眼裂小，鼻梁塌，耳位低，舌头外伸。他笑嘻嘻地立在妈妈身边，好奇地东张西望。

妈妈衣着普通，中短发在脑后随便扎了个马尾。看得出来，她对自己并没有多少关注，一张素脸上堆满了一团和气的笑。而这和气并非与生俱来，是咽下不甘、吞了泪水之后的放松和接纳，也有着隐隐的妥协和认命。

岛很小，不到一刻钟，我便逛完了。回程路上，我再次遇见了这对母子。妈妈客气地叫住我，请我帮他们拍一张合影。

面对镜头，少年很乖，他亲热地搂过妈妈，俏皮地吐着舌头，眼神里快乐飞溅。妈妈靠过去，头枕在他宽厚的肩上，露出璀璨的一笑。那一刻，她是幸福的，有依靠的。

我一边夸赞少年摆出的姿势，一边变换着角度“咔嚓咔嚓”连拍数张。

在许多人眼里，智障孩子的理想未来便是：吃饱穿暖，一生有人不离不弃地照顾；晨光里散散步，夕阳下荡荡秋千；出门干干净净，活得安安静静。可是她并没有放弃儿子的另一种可能——既然来世间一趟，就不应该辜负日月山川。所以她用一双脚陪他踏遍千山万水，用一脸笑容伴他读完春夏秋冬。她教他用眼睛欣赏湖光山色，直到他看不见自己的残缺。

我知道，她想送给他的，不只是一场旅行，而是整个完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