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忠彦
我对饥饿的记忆刻骨铭心,那是因为饥饿曾啃噬过我幼小的心灵,且在我的肢体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我出生于1961年,正逢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由于吃不饱饭,母亲生下我时就没有奶水。坐月子的母亲饿急了就大口大口生吃父亲薅回的野菜,大概是这个缘故,母亲的牙齿很早就脱落了。整个月子里,母亲只吃到大奶奶藏在袖筒中送来的唯一一个鸡蛋,接下来就靠野菜活命了。没有乳汁,没有粮食,嗷嗷待哺的我如何活下来?奶奶拧着小脚一趟趟去求告大队长,终于弄来了10斤谷子。那年月,粮食太金贵了,连谷糠也舍不得扔掉。奶奶把谷子放进石臼里,用碓槌捣成细面后煮成糊糊喂我。吃得久了屙不下来,小肚子憋得鼓鼓的,痛得我哭叫连天,奶奶和母亲边哭边用棍子剜肛门里的粪便……也算我命大福大,喝着米糠糊糊居然活了下来。
我本先天营养不良,出生后又没有乳汁喂养,个小人瘦,皮包骨头。若干年后,当我出脱成一个大小伙子时,堂嫂还笑我说,那时候我把你这个气息奄奄的“小人乖”放进大脚平天哥的鞋子里,像摇篮一样荡悠着你,可你屁眼儿没管住,把稀屎拉在人家鞋内……
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在饥饿的煎熬中我终于一天天地长大了。3岁多那年秋季的一天,奶奶把铁瓢架在煤火上给我做饭。铁瓢靠一根插进火里的铁棍支撑着。饥饿像猫一样掏空了肚子,我难受得抓耳挠腮,大哭大叫。奶奶把我抱在怀内一边晃悠,一边唱儿歌哄我:“小米饭哟喷喷儿香,小狗娃哟等等尝……”闻着小米饭的喷香,锅滚等不到豆烂的我伸手向铁瓢抓去。没想到,不但没抓到瓢把儿,反倒把火棍拔了出来。刺啦一声,红通通的火棍落到右脚面上,一股皮肉的焦煳味骤然飘起,我尖叫一声,火棍落地,铁瓢底儿朝天,热饭扣进火内,刺刺啦啦地尖叫……自此,我的右脚面上留下了一道月牙形的疤痕。天长月长年也长,人长脚长疤亦长。饥饿不但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刻下了疼痛的阴影,经年挥之不去,而且在我身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每每看见隐隐作痛。
饥时糠也甜,饱时肉也嫌。回首饿馑年代的遭际,备感盛世的温馨和生活的美满,更觉今天弘扬节俭美德、反对舌尖上浪费的必要。“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过往的岁月中,每每生活中奢侈欲起,饥饿的烙印就会隐痛袭来,抚摸疤痕,百感交集,再也不敢造次,浪费和奢华也就被驱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