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湄毳
我在乡村小学教学,天不亮就从市区的租住屋往山上赶。披星戴月地出门,披星戴月地归来。当时新结识的男友研究生刚毕业,家在市区,去过几次我执教的小学。
荒凉的大山光秃秃,他看到了孤零零悬在半山腰的几间破旧校舍,也看到了屋里衣衫脏旧、脏手脏脸、拖着鼻涕的山里孩子。
我教孩子们美式发音,我是学校第一个英语专业本科生出身的教师,校长说,终于能听到像那么回事的英语了。
山里路途远,所以我上课的时候,时常会有脏脏的小脸出现在门口,用怯怯的眼睛张望着。
“研究生”看不得这些没有时间观念、被父母放养的孩子。他说,你的工作没有意义,你是在浪费青春。慢慢地,我开始怀疑,我的工作有价值吗?“研究生”说,他一年一项发明,几年一个项目,造福社会,体现价值。那些学生即便我教了,以后还是生活在大山里,或者出去打工。
和“研究生”在一起的日子里,我越来越没有自信,理想和信念也在动摇。
我承认,我的存在就是电光石火,充其量就是一缕光一点火,在这浩渺的世界里一闪而过。我是小草一样普通的人,我所做的事情不能对社会、国家有大贡献,自身发展也是一目了然。可是,因为这些它就没有意义了吗?
和“研究生”分手后,我的情绪低落到极点。不是分手令我难过,而是交往一年多以来他的否定和抨击让我的忙碌无地自容。
荒山的夕阳坠入山谷,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雁叫着从窗外的天空飞过,巴掌大的天空是那么黯然,把我心上的光也都收走了。
我颓废地往外走,去赶山脚下的末班车。百无聊赖的末班车晃着,晃向万家灯火的城市。我随便翻开一本杂志,一个睡在地板上的小女孩吸引了我的视线,我久久地看着她睡去的模样。伊拉克,孤儿院里的小女孩在水泥地上画了一个“妈妈”,然后脱下鞋子小心翼翼地躺在“妈妈”的胸口睡着了。世界上还有这样可怜的孩子,我感叹着,心被拽进小女孩梦里,摇着,晃着。
我想起我的一个学生,书包裂着,露出一个大大的葡萄酒木盒子,那么长地杵在外面。第一次看到,我奇怪地问:“这是什么?”他视若珍宝地说:“这是我的铅笔盒。”
第一次在班里开新年晚会,有个小女生追到办公室问我:“老师,什么是新年晚会?”
车继续晃着,我的黯然,我的心伤,也晕开在车窗外的灯火通明里。
是啊,宇宙万物间,历史长河里,人的存在犹如电光石火,白驹过隙,平凡平淡。但是,只要世上还有睡在地上“妈妈”怀抱里的女孩,还有用不起铅笔盒和不知道新年晚会是什么的孩子,我的工作就有意义,我的付出就有价值。
城市的灯光那么多那么明亮,山上的电光那么弱那么微暗。只要能驱走一点点黑,带来一点点光,照亮孩子的眼,照亮孩子的心,我想,我愿意把青春奉献给这些孩子,我愿意倾其一生去“浪费”。
孩子,我是你的电光石火。付出青春,付出岁月,有什么关系呢?多年后,你们或许因此而燃,展翅飞翔,或许静默如云,脚步不曾改变,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