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微微

我暂住的居民楼有些年头了，没有电梯，整幢楼破旧衰败。

每天早上，在狭窄的楼道里，我都会看到她宠溺地抱着小狗乐乐下楼。她年近六十，家住在六楼，乐乐又胖得过分，她一边累得气喘吁吁，一边又被虐得心甘情愿。

傍晚时分，小小的后院里，三五个放学归来的孩子，你追我赶地满院子乱窜。这时，她也会抱着乐乐下楼，看着乐乐跟着他们奔跑嬉戏。有不喜欢狗的孩子冲乐乐毫不客气地大声嚷嚷，并嫌弃地避开乐乐。她看了，面有愠色，却也会克制地把乐乐唤回到自己身边，然后神情安详地坐看孩子们继续手舞足蹈地疯玩。

有天早上，我们又在楼道里相遇。客气地招呼之后，她主动寒暄：“你真会养花草，满阳台都是黑黝黝的绿，在家里都有一种住在小森林的感觉吧？”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她话锋一转，认真问道：“和满屋子植物待在一起，会不会觉得冷清呢？”我笑笑，有些无言以对，敷衍着说：“还好，我喜欢安静。”

是的，我性静，不喜热闹，连那些花团锦簇或怒放的大花，比如牡丹、芍药，都不能安心接受，并抱有警惕之心——我觉得它们身上有一种咋咋呼呼的吵闹。

她的失落感又加深了，爱怜地垂下头，贴着乐乐的脸，喃喃自语道：“等到有一天，偌大的屋子里整天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你也会喜欢那些活蹦乱跳的小东西的。”随即她又补充道：“当初，乐乐在家时，我也嫌他顽劣闹腾，经常把我好不容易收拾干净的屋子弄得乱七八糟，以至于我每天都忍不住大发雷霆。他出国后，我觉得家里一下子清静得像是没有一个活物。”

见我一脸不明所以地怔在原地，她挥起乐乐的小胖爪，解释道：“我说的可不是这个乐乐。我儿子的小名也叫乐乐。”

她30岁就离婚了。生长在单亲家庭的儿子，初中毕业就出国了，至今已经15年。回国的次数屈指可数，就连每晚的视频聊天也显得奢侈——时差是一个问题，长期分离后的无话可谈是另一个问题。早些年她还有工作可以用来打发时光，但退休后，尤其是身边的老姐妹都相继抱起孙子，过起儿孙绕膝的晚年生活，她的世界里就剩下一条小狗可以亲近。

虽然能理解她的感情，但得知她的小狗与孩子同名时，我还是忍不住当作令人唏嘘的笑话讲给母亲大人听。母亲大人也养了一条黑乎乎的土狗，她给它取了个朴实又贴切的名字：黑妞。

电话那头，母亲大人停顿了一下，然后幽幽地说：“其实，黑妞也和你同名。只是你回家时，我才随口叫它黑妞……”

一时间，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如果有一天，有一条狗和你同名了，那将意味着父母已在老去的路上狂奔。找机会多回家、多陪伴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