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会云

今天又一次打电话劝母亲。前天已经说好的，腊月二十三在我家过小年，等年三十小弟弟放假，送她去儿子家和孙辈们团圆，过罢年再回我家，不再回乡下去住，母亲也答应了。今早费了半天周折，才和耳聋的母亲说上话，可一提起回去接她，母亲就又变卦了。理由嘛，还是老生常谈，说她哪儿也不想去，就想独自待在乡下老宅，怎么说都不行，无奈只好依她。放下电话，我黯然神伤地坐在沙发上，母亲艰辛的一生浮现在眼前……

母亲今年83岁，18岁和父亲结婚，从一个日子滋润的大家庭嫁进一个只有孤儿寡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苦小家。刚到婆家那会儿，母亲既怕婆婆又怕夫君，整天伴着穷日子以泪洗面。每次回娘家，都是娘撵了几次，她才带足一周的吃食很不情愿地哭着离开。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的降生。母亲说都是为了我，她才没离开我们家。俗话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娘说的这些话，我是在生了儿子以后才逐渐理解其中的内涵。随着妹妹和弟弟们的陆续到来，母亲真是什么苦都受了。因为父亲身体瘦弱，要强的母亲只得自己出手，好多男人都头疼的活儿她也去干，上山拉石头、跳粪坑出粪、去煤矿拉煤，更有烟炕装烟、和泥垒墙、挑水洇窑……母亲还有一手好针线活。在那靠工分吃饭的日子里，母亲白天像男劳力一样在地里干农活挣工分，晚上还挑灯做缝纫活挣工分，用汗水和坚强，把我们姐弟五个渐渐养大。

就这样，像树叶一样稠的苦日子被母亲一天天地熬过去。刚到了该轻松一点歇歇手脚的时候，父亲又撒手人寰撇她而去。父亲刚去世的那段日子里，坚强又爱面子的母亲，从没在我们姐弟和亲朋邻里面前掉过一滴泪，心里难受得撑不住时，自个儿插上门蒙上被子痛哭一场，完了一切照常。五个子女特别是我这个老大，远在城市工作，天天忙自己的业务和孩子，空闲时想起孤独的母亲早已到了该有专人照顾的时候，每每忧虑而无奈。退休之后，回去看母亲的次数多了，特别是给母亲过完80岁生日回来以后，对她的牵挂与日俱增。

母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先是牙不好使，后是听力下降，最近打电话，用好大声音叫娘她也听不见。以前娘听不见，我就发信息给她，通报一些她牵挂的事情，让她少些着急。母亲没上过学，小时候进过几天扫盲班；因为喜欢，父亲看书时她跟着认识几个字；照看我上幼儿园的小侄子时，陪着孙子又认识了一些字。就这样，我给她发信息，她竟能啃啃巴巴凑合着把大概意思顺下来。一个不识几个字的“八零后”老太太，还能与时俱进，不仅能够接打电话，还能收看信息，比邻里的婶子大娘甚至我那教中学语文的公公都强。这便使我在先生面前多了一个嘚瑟的资本：同是八十多岁又耳背的老人，看我家老母亲，杠杠的！

上个月，妹妹给母亲买了个新手机，殊不知，里面一些追赶潮流的功能给老人带来了诸多不便。录像机、照相机、蓝牙等，别说母亲了，就是我这个“年轻的老人”都不会用。特别是信息，先前母亲用的老年手机，打开查看就可以看到信息全文，新买的这个，好几次点击后才能一行一行向下翻着看，对本就不识几个字的母亲来说，查看信息压力山大。母亲本就性急，又是责备自己无用，又是埋怨妹妹多事乱花钱，不该给她换手机。一个星期后，母亲竟又兴奋地告诉我，她会看信息了！我在高兴的同时，也在心里默默为母亲点了个大大的赞。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既争胜要强，又心地善良，并且心灵手巧。一台半旧的缝纫机，从上世纪70年代一直陪母亲走到现在，年轻时为了抚养我们姐弟，母亲用它挣过工分；后来，家里日子好过了，也不需要挣工分时，母亲就用它为乡邻们缝缝补补，从来不要报酬，也没慢待过任何一个人。母亲也由此为我家这外来户在村里建立了良好的人际关系。

如今，83岁的母亲仍然操持剪刀，蹬着缝纫机为乡邻服务。但是，老母亲毕竟老了，干起针线活甚至其他家务都不像以前那样利索。这两年，我看着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甚至小病不断，就和先生商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再单独住在乡下，权衡姊妹们的情况，到我家住最合适最方便。于是，就和她反复商谈，母亲好不容易答应了我的请求，这不，到了要接的时候，又变卦了。我的计划再一次落空，心中有说不出的无奈。思前想后，孝顺孝顺，也只有顺从母亲，可是，这样的顺能代替孝吗？

母亲之所以又变卦，不肯来我家，我心里明白，她是想在家等她那在外打工好久没见过面的二儿子。可怜天下父母心，母亲从18岁开始到83岁，没有一天不在为孩子们着想。无私奉献了一辈子的母亲，在乡下时牵挂城市的孩子，到了城市又牵挂乡下的孩子，什么时候她才知道想想自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