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女

小年夜，一家人去嘉兴的舅舅家吃饭，临开席时，表弟带了两个年轻的男孩子来，介绍说是公司的外地同事，春节火车票抢不到，机票又太贵，不回老家过年，就请他们一起过来提前吃顿年夜饭。

两个男生瘦瘦高高的个头，打扮得利落时尚，一脸的意气风发，一看就是出来打拼的无畏后生。刚入席时，两人有点拘束，不过到底是年轻人，很爽快，几杯酒下肚后，气氛热了，人也熟络了，话就多了。交谈中得知，两个男生，一位老家是湖北襄阳，另一位是云南河口，来这边工作都有六七年了。襄阳的那位男生父母就在这边打工，于是他大学毕业后，也就过来找工作了，算得上是半个嘉兴人，还能说一口流利的嘉兴话。大家纷纷夸他说得地道，又打趣着问有没有女朋友，没有就帮忙介绍个，在这儿做上门女婿吧，他也笑嘻嘻地应承着。

席中有人向他们打听当地的风土人情，老家云南的男生就说起他们家乡的风光特产：“我们那儿是中越边境，跟越南只隔了一条河，家家户户都种甘蔗，我们那儿的甘蔗，一根能长三米多高，你们这边都见不着这么长的甘蔗！还有香蕉特别好吃，不是你们这儿卖的那种，是小米蕉，平时我们吃香蕉，拿把刀子，头尾一砍，只吃中间那一小段，你们这边卖的香蕉我根本不吃，难吃啊……”

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脑袋也随之低了下去，是啊，再叛逆飞扬的青春，再年轻不羁的心灵，再雄心壮志的豪情，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唯有无尽的乡愁，将人淹没，年轻明亮的眸子，渐渐有雾气浮了上来。

表弟忙着布菜劝酒打岔活跃气氛，我的思绪却飘散到十多年前。也是个春节前夕，和几位朋友去云南旅行，我们买的是单程机票，打算到时走到哪儿就留在哪儿过年。彼时年轻，觉得最最乏味的事，莫过于回家过年了！吃吃喝喝胖十斤，听父母唠叨个没完没了，等着被三姑六婆们盘根究底……你说还有什么比这更难以忍受的呢！

而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和一帮志趣相投的朋友一起过年，肯定会邂逅无数的惊喜和激情。

旅程的初始，确实充满了欢乐，从丽江骑单车到束河；在泸沽湖畔面朝湖水晒着太阳吃烤肉；在梅里雪山脚下等着第一缕曙光染红卡瓦格博峰；在洱海边喝一杯风花雪月啤酒……旅途中结识了很多新朋友，我们的导游小哥，是白族人，得知我们想留在丽江过年，小哥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他家过年，可以亲身感受下他们白族过年的风俗。我们心动不已，一口答应。

路越走越远，年越来越近，小伙伴们的心情渐渐变了，从最初的欢乐兴奋变得低落焦虑，再美的风景也提不起劲来。有天傍晚在德钦县的一个小镇投宿，客栈空荡荡的，我们几个好像是那晚唯一的一拨客人。去找餐馆吃晚饭，沿着小镇唯一大街从东头一直走到西头，店铺大多都关着门，夜很冷，街很空，路灯很暗，大家越走越沉默，心情落到极点。

终于看到一间开门迎客的小餐馆，进去要菜单点菜，老板说没有菜单，年关了，游客几乎都不来了，菜也不敢多进，厨房里有啥子就做啥子，你们自己进来看吧。女友菲儿一听，突然激动地问：“你是四川的？”老板说：“是噻，我宜宾的。”菲儿立马自动切换成四川话：“我是成都的噻。”

之后就听见菲儿用四川话跟老板聊了半天，她说得又快又急，我只听懂了一句：“能给我烧个回锅肉撒，我想着口水都要流出来撒。”哎哟喂，真是没想到，平日漂亮时尚的菲儿，居然为一盘回锅肉流口水。老板果然上了一大盘回锅肉炒蒜苗，菲儿筷如雨点，几乎一个人包圆，吃着吃着，她突然说：“后天回丽江我就去订机票，我要回成都过年，我想吃我妈做的回锅肉、蒸香肠，想吃我家楼下的夫妻肺片、红油兔丁，想吃串串……”

她这么一说，我也撑不住了，说我也想回家了。我话音刚落，其他两位朋友就崩了，说我们也要回家。最终我们一行四人，从丽江飞成都，菲儿留在成都，其他三人再飞杭州，回家过年！

有时想想这年啊，真是个小怪兽，一年365天， 360天它都潜伏着一动不动，就在最后几天，伸出它的小爪子，在你心底挠啊挠，挠得你忘了离家时的豪言壮语，挠得你失却了天涯为家的孤勇，挠得你暗淡了奋发拼搏的意气……

挠得你满心满肺只想着回家！回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