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维香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还是一个孩子，和家人住在一个乡下小镇。那个时候，父亲在镇上的商店做营业员，工资要养活一家六口人。但是，父亲有一个爱好，无论春夏秋冬，清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喝茶。

在一个孩子的认识里，只有口渴了才需要喝茶，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一早起来就口渴。母亲说，父亲是“茶客”，只是乡下没有茶馆，只好在家里穷讲究。母亲说这话，有点揶揄父亲的意思，但她还是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生炉子烧开水给父亲泡茶。镇上有老虎灶，可父亲嫌从老虎灶打回来的开水已经“停汤”，必须是滚开的水还在沸腾时就赶紧冲泡，才能把茶叶泡开，茶才香。

泡茶的水也是有讲究的。那时农村没有自来水，平时吃用的水都是从镇东头的大河里挑上来倒入家中的大水缸，再用明矾搅动以沉淀杂质。父亲嫌这样的水不够纯净。父亲喝的是“天水茶”。天水就是雨水。

记得院子里常年有两只大的天水缸，用来收集雨水。收集和处理天水的过程是很烦琐的。但是父亲乐此不疲，绝不假手他人。我也尝过父亲的“天水茶”，清纯甘洌，像一句广告语说的“有点甜”。对于茶叶，父亲一向节俭，无论如何是舍不得花钱买好茶叶的，喝的就是没有名称的散装茶叶，有时甚至是茶叶末。茶叶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纸层层包裹，泡茶之前解开，仔细地倒一小撮进杯子里，不用手抓。

父亲的茶杯是那种最普通的空酱菜瓶，很大的玻璃瓶，必定是每天清洗得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茶垢。冬天的时候，一次喝不完一杯茶，就把茶杯放进茶捂桶里保温。茶捂桶是父母结婚时置办的，很多年了，木头做的，漆成荸荠红，左右各有一只往外翘的耳子，可双手挪捧。桶里以棉花铺底，其上加棉垫覆盖，寒天保温半天，茶还是滚烫的。

父亲平时是一个严肃的人，有时脾气有点暴躁，我小时候有点怕他，但是喝茶时候的父亲是平和可亲的。也许是茶温润了他为生计操劳烦愁的心，每天早晨的喝茶时间，是他最感到平静和惬意的时光。

一杯热茶，一块烧饼，就让他对生活充满了满足和感激。我记得他边喝茶边感叹说：“现在的日子真是好。过去地主也不过如此。”可惜父亲走得早，没有赶上如今更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