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想到就在这个国庆假期，会飞赴吴哥窟。说走就走，落地签，不需要太多准备，第一天报名，第二天便背包赶往机场。

起飞时，正飘着小雨。四小时后，飞机到达吴哥所在的柬埔寨第二大城市暹粒国际机场，正处雨季的柬埔寨也飘着雨。城市很小，建筑不高，很少红绿灯。听着团里团外的普通话，看着街面招牌的中文旁注，我竟有些恍惚，真是来到吴哥了吗？

惊鸿一瞥 高棉的微笑

第二天七点半准时出发，到游客服务中心办理吴哥窟套票，这边没有团体票，可以买一天、三天、一周通票。我们买的一天37美元的通票，涵盖市中心大小吴哥所有古迹。

第一站是大吴哥城，也就是吴哥最伟大王者——阇耶跋摩七世为自己整修或修建的皇城神庙。当年的皇宫民居系木建筑，近千年的日蚀雨淋，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而寺庙神殿皆是石头垒筑，得以保存。脚下荒草蔓生，空中细雨斜洒，在满目的寂寥旷远中，昔日壮观的皇城更像是神秘的巨石方阵，高大而零落。沿着斑驳的石道拾阶而上，一种森穆的穿越感油然而生。

神庙巴戎寺无疑是废墟皇宫的中心，从早期的印度教到大乘佛教，它代表着吴哥信仰的变更。在越来越多游客的包围中，我向更高更陡的石阶攀爬。仰视苍穹，49座高耸的佛塔巍巍屹立，每一座塔的四面都是佛的微笑。就像云冈石窟里有北魏统治者的影子，龙门石窟中融进女皇武则天的想象，巴戎寺里196座佛像也隐含着当年历代吴哥王朝大帝或者王后皇族的仪容。兼具东方的神秘、西方的高蹈。最耐人寻味的是每尊刻满沧桑的佛像脸上超脱而淡定的微笑，温柔平静。

那就是世人皆知的“高棉的微笑”！

史上记载，阇耶跋摩七世之后不久，也许是耗空了王朝的财力、人力、物力，也许是当权者安逸放松，暹罗族入侵，高棉战败，皇族整体迁都，吴哥陨落，巨大的皇城神庙被弃，淹没在郁郁苍苍的热带雨林中。而后历经法国、日本的殖民统治，惨绝人寰的同族屠杀，饱经战乱、恶疫、强掳……然而几百年来这神殿山上“高棉的微笑”依旧锃亮如新，安详静定，每天日出日落，照亮城市上空，也照亮人心深处。

帝国荣光 小吴哥观日出

次日凌晨四点半，起床后坐上包车，直奔售票中心买票，二逛小吴哥。

那就把一天中最美最初的体验放在小吴哥看日出吧。小吴哥是整个吴哥古迹中保存得最完好的建筑，由苏耶跋摩二世所建，以建筑宏伟与浮雕细致闻名于世，它是世界上最大的寺庙建筑群，也是吴哥王朝国势达到巅峰时期的代表作。

赶在日出之前，我们来到棕榈树前的最佳观景湖。天比想象中亮，人比想象中多。云层交织，疏而不离，光影处彩霞流动，像一幅镶了金边的大袍子辉映铺展，5座如莲塔尖倒映在水中。水波云影徘徊中，吴哥像一个梦，它曾经的恢宠与盛大、雄峻与华美变得虚幻缥渺，仿佛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存在。终于，成千上万道金黄色光芒，喷薄而出，有力地照耀着尚在沉思的暗影塔莲，荒芜与辉煌同在，希望与热烈重燃。太阳的光泽下，世间万物都是崭新的。

披拂着清晨第一缕阳光，我们攀爬“爱情阶梯”直奔“天上人间”，登上传说中的“须弥山”。沿着800米世界最长的浮雕回廊，从东、北、西、南四个方向行走阅读吴哥王朝的史诗。光线愈来愈亮，视野越来越清，浅刻在石柱上、回廊深处的飞天女神一一苏醒，她们或手中拈花，或轻提裙裾，迤逦而来。

班蒂丝蕾 石雕艺术的极致

是的，就是这些遍布吴哥古迹、无处不在的小仙女，让吴哥坚硬高大的巨石废墟有了灵动之美，有了生命的神采，有了人世的温暖，更有缱绻的千年深情……

如果你是为美而来，除了必观的小吴哥浮雕回廊，位于暹粒河北岸平缓处的女王宫绝不可遗漏。

女王宫又叫班蒂丝蕾，其石雕的精美繁复比小吴哥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是以纺织刺绣的工法在做石雕”。它一直是尚在读中学的女儿心心念念要去的地方。

不是神殿山式的高耸峭拔，班蒂丝蕾气质谦逊平和，构造小巧精致，玲珑袅娜，雍容华贵。在少女粉的细细砂岩中我找到了“东方蒙娜丽莎”的微笑。小仙女们个个衣裙飘飞，姿态优美，既有少女轻盈善睐的妩媚，又具繁复华丽的精致。迷人的神话，精巧的工艺，包容蕴藉的王者胸怀，让班蒂丝蕾精美绝伦的石雕吸纳了很多外来文化元素。

比小吴哥恬静温柔，比西方巴洛克活泼明丽。静静地在班蒂丝蕾四周踱着步，看庙前闪光湖泊里处处盛放的红莲，听密林之中清鸟的啼声，追忆青春，嘴角浮起浅浅的微笑。如果不是行程太过仓促，我会在这懒懒的夏日午后靠着石墙，打个盹，赴一场千年的约会。

朵朵红莲 芬芳与美留在那里

吴哥窟有一种魅力，让你浏览观光的同时，也把自己的灵魂留在了那里。

暹粒之行的第六天，是回家的路。从大巴到飞机，从天空到地下，时空转换，而我和女儿的心神还在那近千年的废墟里徘徊：野蛮与文明，尊重与强占，内省与狂妄，带着重叠而矛盾的追诘，我一次次进入吴哥窟，寻找答案。

关于存在与历史。“国可亡，史不可亡。”13世纪吴哥的历史文明，柬埔寨自己没有留下文献，元朝人士周达观的《真腊风土录》却做了最翔实的现场记录。就是这本《真腊风土录》，让全世界重新发现吴哥之美，让这段历史有了辉煌、可信服的记载，文明得以传承。

关于生与死。去往班蒂丝蕾的路上，意外邂逅“变身塔”。这里没有游人，没有太多装饰，在深远蓝天映衬下，透着明黄色的朴质与沧桑，触及心灵深处，生与死，谁能看破？谁能超越？

走过每一处寺庙前地雷受伤者乐队，听他们奏出的音乐平静、欢乐；面对每一处古迹前到处叫卖东西换学费的儿童，我也释然。他们是热带雨林中强韧的古树老藤，又是广阔大地上勇敢乐观的野花野草，面对战争与苦难，逆境生存，向光成长，不嗟不叹。

哦，时间与记忆，艺术与自然，沧桑与新生，仿佛塔普伦寺里那些从石头缝里长出的参天雨林，根脉纠缠处，早已难分彼此；又像密林深处崩裂的废墟，一任自然洪荒之力的吞噬。最终石城被淹没，记忆被淹没，所有一路跋涉而来的人类历史被淹没。说不清是人类历史改变了自然，还是自然最终消弭了历史？

废墟寂静，雨林蓬勃，时间在巨石间消失。仿佛一千年前来过这里，又或者至今我从未来过。

唯有朵朵红莲仍从污泥中绽放。

（燕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