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鲁民

有一次，著名作家汪曾祺和青年作家座谈。有人发问：汪老，看您的作品，无论小说、散文、随笔、小品、评论，都是挥挥洒洒，一蹴而就，写得又快又好，请问有何诀窍？汪曾祺不禁哑然失笑，幽默地说：你看到的是挥挥洒洒，我体会到的是孜孜矻矻；你看到的是一蹴而就，我体会到的是滴水石穿。

汪曾祺是才子型作家，饱读诗书，才华横溢，佳作迭出，字字珠玑，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作家”。但他从来不凭天赋吃饭，不凭聪明处世，其创作仍是靠孜孜矻矻的努力、宵衣旰食的奋斗，那些脍炙人口的精品佳作，无论是小说《受戒》《大淖记事》，还是散文《逝水》《蒲桥集》，无一不是苦心孤诣、殚精竭虑的结果。外人看到的是他的辉煌，他自己体会到的是苦斗；外人称赞他的挥挥洒洒，他却告诉人是孜孜矻矻的结果。

世人往往羡慕挥挥洒洒的潇洒境界，看不起孜孜矻矻的苦工生涯，羡慕灭此朝食的奇功，看不起日积月累的建树。但是千万不要忘记，孜孜矻矻是挥挥洒洒的基础，日积月累是灭此朝食的前提。东坡诗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周公瑾好不潇洒，可是要知道这后边是孙刘数万将士的殊死抗争，是吴蜀众多百姓的倾力支援。拿破仑骑马阿尔卑斯山上，狂妄高呼“我比阿尔卑斯山还要伟大”，鲁迅辛辣地讽刺说，如果他身后不是跟着几十万法国士兵，他啥也不是。所以，那些故作轻松之举，耍酷比帅表演，除了能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也只能骗骗一些不谙世事的后生小子罢了。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一篇佳作的问世，固然靠天赋，靠灵感，更靠千锤百炼、精雕细刻。我也忝居文人行列，舞文弄墨几十年，创作成就虽不敢与汪曾祺相比，但是创作体会却与他有共同语言。我的每一篇文章都写得十分艰辛，费工费力，反复打磨，不断修改，虽没有古人“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的那种刻苦，但也有废寝忘食、日思夜想的经历。即便是一篇平平之作，也常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文章定稿后，有时竟有虚脱之感，怀疑自己不是这块料。所以，我很认可这样一句话：即使是天才，也不会随随便便成功、轻轻松松获胜。

著书立说如此，其他行业也是如此。要想人前显圣，就须背后用功；要想一朝挥挥洒洒，就得数年孜孜矻矻。就说游泳健将孙杨吧，人们只看到他在比赛时挥挥洒洒，一骑绝尘，争金夺银，好不洒脱；却看不到他平时训练时的孜孜矻矻，挥汗如雨，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因而，什么易如反掌、探囊取物、举手之劳、一挥而就、不费吹灰之力，看似潇洒自如、举重若轻，其实都是夸张之词，用来形容做日常小事或许还不算太过虚诳，若用来描绘运作军国大事，纯粹就是欺人之谈。

一个人要想走向成功，最重要的是孜孜矻矻，也就是努力奋斗，兢兢业业，打好基础，积累实力，而先不必着急表现挥挥洒洒，故作潇洒。只有在孜孜矻矻的基础上，把仗打赢了，科研成功了，金榜高中了，文章写好了，比赛获胜了，项目完成了，再去作挥挥洒洒状，心里才会有底气，表演也就从容自如了。

要想挥挥洒洒，须先孜孜矻矻，诚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