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剑秀

节令刚入秋，我们在蓬勃的秋阳里驱车去了白草坪。

白草坪，是个不大的村落，名字里带着浅浅的诗意，偏隅在鲁山西部山区。这地方超脱恬静，虽然没有奇丽景观，却有着感召和牵动我们的诱惑。

白草坪的山不算俊俏，却犹如丰腴健美的人体曲线，错落有致，伸展得筋道，蜿蜒得迷人。满山葱郁的林木，孕育了身披奇服异装的山鸟，间或有清脆的鸟鸣，静卧的群山俨然是灵秀律动的天堂。空气里盈转着充裕的氧，弥漫着洗涤肺腑的感动，身心便绽放在初秋的童话里。

白草坪的水从沟壑里流出，纵横交错，汇织成一条条小溪，淙淙流淌，柔美而执着。偶遇山石阻挡，溪水不急不躁，抑或不屑，汪一池清潭，蓄势待发，横卧的山石只好从身旁让开一条路，溪水从容有序地奋然前行，分明还唱着欢快的歌谣。那叮咚轻吟的歌谣，虽远不及粗狂奔腾的轰鸣，却有腔有韵，优雅悦耳，这便是高山流水、细涓浅唱的绝美乐章。水质细腻光滑，澄澈透亮。择一处溪水，蹲坐于一块圆润的山石上，凝望身旁碧绿清潭，仿佛窥见一方水土的神秘。倒映的山影，浑厚迤逦，似睡似醒，恍若把人世的沧桑与希冀容纳于胸。撩一波水帘，扬起一串珍珠般的弧线，不由得让人去遐想白草坪的过去、现在与将来。

白草坪的人似山如水，厚道朴实，聪灵靓丽。据传，村里的祖先在山上开垦农事，掘出一个百宝瓶，价值不菲，于是，有人把村名定为百宝瓶。先人内敛，不恃张扬，把百宝瓶悄悄藏匿，为免招祸灾，改村名为白草坪。传说无从考证，世代村民勤恳务实、低调做人的风尚与气节却传承至今。

我们在白草坪的山水之间，捡拾起一块蹉跎岁月的残片，去精心研读上面镌刻的破碎记忆，仿佛追寻到了历史衔接的一仄灿亮光芒。

白草坪有过造纸的历史，曾经享誉中原，名噪京津。

白草坪的造纸技艺，可追溯到清末光绪年间。那时穷乡僻壤的白草坪，漫山遍野疯长着一蓬蓬的构树。出外经商的白草坪人，偶然发现构树皮可以造纸，便把商机带到了故土。最早是几家大户人家，带回几个造纸匠人，在家乡投资建厂，造出了质地上乘的净瓤纸。

净瓤纸的主要原料是构树皮，白草坪最不缺的就是构树。初冬，村民们把构木梢子采集起来，家家户户堆高如山，等待收购。

制造净瓤纸全用手工，有七十二道工序之说。先挖一个深七八尺的土坑，叫陷坑，也叫“构皮池”，用来剥离皮子。坑边垒有石墙，然后构木梢子捆成捆，垛在坑中，在石墙外用大量的木柴把石墙烤热烧红，尔后向火墙上大量浇水，使火墙上迸发出的强大水蒸气扑向构梢垛，把构梢蒸熟，使皮子和木质分离，剥下皮子即为蒸皮。把蒸皮用石灰浸泡后放大锅上再蒸一遍，就成了白色的构瓤。把构瓤再用碱水浸泡后蒸三遍就成了净瓤。然后在石板上用木槌将构瓤砸成饼，切碎捣成糨糊状，放到陷坑的水中用力搅动，使之与水融为一体，成为纸浆，用竹帘子一张张捞起，挤去水，制成纸拍，再一张一张揭起贴晒在石灰墙上，晒干后即成了净瓤纸。一个陷坑称为一具陷，四人作业，一天一具陷可生产净瓤纸两捆（二十刀）。

白草坪的净瓤纸色泽纯净洁白，柔韧性极强。曾有“净瓤纸能张在炭火上炒玉米花”“绿豆粗细的纸捻能提起一桶水”等赞誉。净瓤纸因不怕潮湿，不怕虫蛀，长久保存不腐烂，不变色，适宜于买卖田产做契约和店铺商人做账簿，书写舒适。尤其扎糊灯笼，用净瓤纸染上五颜六色，做成各种纸花，扎成灯笼，明亮透光，鲜艳夺目。

白草坪的净瓤纸闻名遐迩，畅销汝州、洛阳，远销京、津、西安等地。

至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白草坪的造纸业兴旺发达，仅白草坪附近村庄，就已发展到五十多具陷坑，每天可生产净瓤纸一百多捆，价值小麦六千余斤。不仅给苦难深重的山区百姓带来生活保障，也使当地的文化教育事业迎来了蓬勃生机。

时光飞速流转，现代科技转眼取代了旧时的手工制造业。虽然白草坪的净瓤纸早已不复存在，但造纸的陷坑遗址仍然见证着曾经的辉煌。

华夏民族的历史文明，归功于造纸术的出现。纸是文字的载体，文字是历史兴衰的见证。在这个山区小村，由纸联想到文化，原本是有延续根源的。

白草坪及周边学校，活跃着一群文学队伍，他们大多是教师，虽然人已中年，却执着于文学创作，多有建树。在与他们的交流和切磋中，感触到了他们的真诚与激情，谦逊与博学。

我们沉浸在浓厚的文化氛围里，呼吸着墨香的气息，感慨传承的分量。文化可以凝造血脉和灵魂，文学可以开阔视野和情怀，难怪这里钟灵毓秀，人杰地灵。或许，正是这些山区的文化守望者，传道授业，撒播种子，才点亮了通往山外的坦途。一拨又一拨的人才从故土走出，以诚实和智慧去采撷天空的一抹彩虹，才丰满了山区的自豪与厚德。

秋天，收获的季节。致敬，白草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