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涛
每次到村口的祠堂,总会看到傻舅那张笑得特别明朗的遗像,那是他拍过的唯一一张照片,近乎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印在他那苍老的脸上,相当地不和谐。每次我看了心里都怪怪的酸酸的,便会想起他的点点滴滴。
听外婆讲,傻舅6岁的时候有一天发高烧,刚好碰上“东洋人”来了,外婆只好带着他躲到挖好的壕沟里,一天都没敢出来,结果脑子给烧坏了,成了村里颇有知名度的傻舅。傻舅只有五六岁小孩的智商,脸上总挂着特有的傻傻的笑容,每次人家问他几岁了,他都会说:“我属狗,跟二狗他爸同岁。”引得人们一阵哄笑。看到别的小孩都去上学了,傻舅也想学习,每当下雨天不出去干活儿时,他就抓紧时间写字,可凑近一看,全是一行行一列列整齐的“小鸡脚印”。傻舅还要读报,冬日的晚上总能听到他琅琅有声的读报声,可走近才发现他手中的报纸是颠倒着的。
傻舅跟外婆住在一起,外婆家离我家很近,每每我们哭闹时,我妈就会打开门向着外婆家的方向喊一声,傻舅就会光着脚呵哧呵哧地跑过来抱我们。听妈说我们小时候“太坏”,傻舅如果不抱,我们就哭,所以他每次来就一直把我们抱着,还维持一个姿势,难怪傻舅有那么粗壮的胳膊呢。
傻舅很有舅舅的风范,每当人家给了他点吃的,他总会当宝贝似地两手托着,像执行一项重大任务一样在第一时间赶过来送给我们姐妹两个,而且老远地就会大声地喊我们,犹如一只生了蛋咯咯叫着向主人报功的老母鸡,却常常因为他的手脏而遭到我们拒绝。现在想想,他那时该是多么失望啊。
那年外婆去世了,傻舅好像明白从此他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哭得很伤心。但他不像我妈那样连哭带诉的,而是手捂着呜呜呜地哭,哭了一阵后又觉得不妥,想观察一下周围的反应,于是从指缝间偷偷地看,哭一阵,看一阵。那么一个小动作他做起来都非常夸张,旁边的人看了,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后来傻舅就成了我们家的一分子,老黄牛似地从早到晚干着活儿,还好有我妈这个知冷知暖的姐姐记着他。我有时真的忘记了他的存在,但每到下雨天听到我们班的同学老远叫“你舅舅来了,你舅舅来了”时,我就知道是傻舅来给我们送雨伞了。他是村里的“知名人物”,同学们都认识他,有时他明明没有来,同学们也会喊“你舅舅来了,你舅舅来了”故意逗我。
长大以后我去省城上学,每次回到家,傻舅总会预先得到消息,早早地在村口那条黄泥小路上等着我,每次见到我总是只说四个字:“你回来了。”然后就用他粗壮的胳膊帮我把行李全都拿了过去。
时间如流水般逝去,所有的恩怨、金钱、名利也都随之而去了,唯有傻舅那傻傻的笑容、简单的话语,依旧存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