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旭峰
许多年后,云又恢复如初,多姿多态地展现出原本的形象。久违的蓝像女儿小时候画的天空,白云朵因此显得立体、饱满和真实,它们的行囊内装满几千年的童谣,通过霞光万道,朗诵给孜孜以求的大地。黄土的孔洞里、绿荫处,鸣虫异常火热,营生继续,小日子小思想执着地求得岁月的和睦与谅解。
下班回家,经二路两旁早早摆满了摊位。路西是一片菜地,菜农刚采摘过番茄、豆角、青椒、紫茄子、薄衣生菜……水灵灵的,色彩鲜艳,如幼儿园小朋友演节目时要登场的假模型;在华联商场西,年轻女子穿浅蓝的裙装卖书,冰心、林徽因、萧红、张爱玲等悉数来此,她们宣泄或呐喊之后,该是小城宁静的风声吧;一对老人手拉手过马路,走到路中间时,一根弯曲的黄瓜问号般掉落在地,老伯弯腰去捡,一辆黑色轿车呼啸而过,泥水飞溅到他身上,老伴儿趋步过来,擦拭他的脸、他的衣服。
我下车买了捆红薯头、几个鲜红的菜辣椒,上车倒车。嘭!似乎碰到了物体。忙下车,我的车保险杠紧紧贴着一辆白色越野车的左后侧车门。两辆车紧张地一动不动,立在那儿接受裁判。
车里怒冲冲下来一个汉子,黝黑如我老家门口的那棵榆树——他嘭一声摔上车门,冲着我炸雷般怒吼起来:“我一再按喇叭,按喇叭,按喇叭!你还一个劲儿怼了上来,你耳朵聋了?”
我道歉的功夫都没有,忙不迭地说:“我给你修车,我给你修车……”
“你哪儿学的车?哪个龟孙教练教你开的倒车?你眼瞎了?”
“我……”
“你要是碰住人,你还能在这儿周吴郑王地当大爷?”
“……”
我叫苦不迭,我碰上硬茬儿了。我一个劲儿喊兄弟、道歉、握人家的手。
他全然不顾我啰唆、献媚,猛烈地燃烧。三四分钟后,他好像说够了,气球也瘪了,扭身看了看车,又仔细看了看我,手一扬说:“走吧!”说罢弯身上车、倒车,“滴、滴”两声,扬长而去。
此时云霞愈加斑斓,我定在那儿,久久才缓过神儿来。十年前我刚拿到驾证的时候,唯唯诺诺开车行至一狭窄处,心一使劲儿,紧贴着一辆黑色奇瑞车划身而过,留下一道漂亮的白色标志线。对方死活不让我报险维修,前前后后去了交警队十多趟协调处理,双方斗智斗勇,大打出手,弄得筋疲力尽。最后我缴械投降,逃饶过刚买的保险,掏钱了事。
想想刚才,我想哭。
回到家,“丢丢”翻天覆地地欢迎我,为我抚惊洗尘。女儿上大一的时候,也许想家,瞒着我们养了个未曾满月的小狗,曰“丢丢”,定期去社区宠物医院免疫、洗澡,像尽心照顾一个柔弱的婴儿。后来功课战斗般紧张,也怕她妈妈最终知道招致惩罚,打电话回来,我跑去她的学校抱了回来,自此多了分牵挂,一把把的时光交于一个雪白的生灵,打趣逗乐,彼此邀欢。早晚遇见,都有细微的触动和波澜,我想起别处的女儿,她何尝不是我一生黏人的小狗儿和慰藉啊。
在云霞万般涌动里,女儿亭亭玉立。我站在矮凳上给她量身高,哦,又长高一厘米。我也在走过四十七年后的今天,站在一寸一寸的刻度前,我发现,我少去了整整一厘米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