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城

那年冬天，零下二三十摄氏度，我在瑞典的基律纳看极光。积雪三尺，我吃力地在雪中跋涉，发现林间处处都是小木屋。身边的华人导游告诉我，电影《冰雪奇缘》就是在这里取的景。

我对小木屋赞不绝口。华人导游却口气平淡：在瑞典，每个男人都能亲手建造一座小木屋。只有掌握这技能的男生，才能中学毕业。

导游说，每个国家对合格人才的标准是不一样的。中国人讲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儒生的标准形象是，远庖厨，手不释卷，足不出户运筹帷幄而决胜千里。欧洲人没这么远大的理想，只是朴实地认为一个人首先要照顾好自己，再照顾好家庭，若还有余力就为社区出出力吧。我们求大，学的尽是治国之策；他们求小，强调一个人做实事的能力。

所以，在瑞典中小学里，是有家政课的，男生女生都要学会做饭。然后，每年夏天，大部分瑞典家庭都会带上孩子去森林，教孩子们学钓鱼、支帐篷、捡柴、生火……这些最基本的生活技能。瑞典小学从一年级起，木工课就是每位学生的必修课。学校有专门的木工房和木工老师，学生们在老师的指导下，用小木锯、小木刨、电动工具甚至木工机床，做出一个个笔筒、玩具和木偶。

“会妨碍学习吗？”作为中国家长，我不能不问导游。他答：“如果会妨碍，那很可能说明你不是学术型人才，就不必强求了。”我不免问他：“那你呢？”

他笑了，说：“很惭愧。”

他出生在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大学老师，母亲是医生，他是上世纪80年代第一代独生子女，从小被众星捧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到瑞典来读研后，他才目瞪口呆地发现自己原来是个笨人：不会做饭、扣子掉了不会缝、实验室里小东西坏了不会修……从前人家说的“百无一用是书生”，是自嘲，此刻他才知道这是深重的耻辱。谁没读过书？毫无疑问，瑞典是世界上人均受教育水平最高的国家之一。

他慢慢学会用螺丝刀，在家里置一套工具箱。在高速公路上抛锚的时候，除了打电话叫救援，自己也能钻到车底下检查故障。当他提升了动手能力后，他意外地发现，他渐渐成了一个更有修养的人：对服务员，他再也不喝来呼去了。他知道体力劳动是多么辛苦。

而他也像每个瑞典男人一样，建造了自家的小木屋。夏天，放了暑假，带着孩子们去木屋度假。孩子们并不以此为骄傲。在瑞典，这是每位父亲都会做的事。与其空说什么“父爱如山”，不如实打实，做一个带着孩子玩儿、为孩子建造栖身之所的好父亲。

毕竟，教育家皮亚杰说过：智慧的传承，来自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