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愚
菖蒲摆到室内,添了点野味,多了些雅致。它类兰、类萱、类韭,比兰柔、比韭直、比萱素。
它毕竟是草,一离一离,一棵一棵,久了枝节相挨,根须盘绕,跟人一样,喜喜厌厌活着,过了数千年。
听说菖蒲还有生日。历书有记载,是农历四月十四,尧定的,所以又称尧韭。到那天,讲究人家敬菖蒲三炷香,修剪枝叶,换盆松身,引水滋养。这里说浇水,没说换土,怎么回事?原来养菖蒲不植土,书上说:“不假日色,不资寸土。”不但不需要土埌,连日光也不要了。这草,摒弃了“万物生长靠太阳”的至理名言,实属罕见。
公园里的张师傅送来两盆菖蒲,说是文人花草,跟我家挺对味儿,可清供案头,净石清水就存活,挺好养的。我和老伴儿急于南方小住,浇浇水就出门了。月余回来一看,两盆全枯死了,挺心疼的,老伴儿拔出来扔到了窗外。张师傅来了,挠了挠头,急急跑到外面草坪上——捡了回来。不知何原因,那两棵菖蒲的细蕊间竟有一星点绿心,不留心看不出来。我思忖:可能没有枯透,或许得了露水的滋养吧。张师傅把枯萎处剪了剪,加几块白色的石子在盆里,浇上水,甩甩手,走了。
这菖蒲竟然活了!一天一个样,绿莹莹地长了起来,室内多了两丛绿意。张师傅见了高兴地说,菖蒲这东西轻易不枯,有一股犟劲儿、活劲儿。你看着柔和,其实坚韧。平时呀,不要沾泥土,玷污了就蔫了……啊,原来菖蒲有出尘之致,似那清高之辈!
我似乎悟出点什么,就配了一副对联,挂在盆景两侧:
依简而洁,
因俗方雅。
张师傅名富祥,是我家常客。他年来七十有余,清癯消瘦,头发花白,走路快如风,有仙风道骨之格,在市盆景协会任副会长,为大家帮闲服务。他怀揣园林剪一把,见了盆景就眯起眼睛观察,若动起手来,咔嚓咔嚓,修剪得树景疏密有致,花叶突出,煞是好看。还手握斜枝,用铝丝缠缠绕绕,捏来弯去,瞬时盆中小景变了样,有的呈龙虬状,有的呈凤凰形,活灵活现的,很生动。
我老伴儿问他:“你天天匆匆忙忙,有没有报酬?”
张师傅摇了摇手:“没想过这事儿。”
没想过?我心头一震:他真是跟菖蒲一样,安清贫、喜淡泊,过着清水一般的日子!
“你以前不是病了吗?”我问,接着嘱咐,“要治疗啊。”
“小病不断,这个去了那个来,挨挨就好了;大病嘛,咱不缠,也不查。”他笑了笑。
老伴儿动情地说:“没听人讲,病恹恹,活一千。”
我无需再问了!菖蒲,说白了,就是咱百姓,耐生存,好养活,有水有石就能生长。此刻,我想起了家乡的父老乡亲,他们何尝不是这样?
我突然闲趣变忙乐,遍阅古籍,寻找那赞颂菖蒲的美词。
古代文人大都养过菖蒲,李杜白韩欧等人都留有咏菖蒲的诗句,但我始终没有找到动人心魄的佳句,这菖蒲与草一样太普通了,诗岂能出类拔萃?感慨之余,我却发现了不少写它药用功能的诗句。李白:“我来采菖蒲,服食可延年。言终忽不见,灭影入云烟。”陆游:“今日溪头慰心处,自寻白石养菖蒲。”张籍:“石上生菖蒲,一寸十二节。仙人劝我食,令我头青面如雪。”邵宝:“菖蒲本是仙灵物,却为冰霜穴底藏。”……形容菖蒲的句子百盈千累,阅看不完,都是泛泛地描述。
我翻看了《本草纲目》,给菖蒲篇幅较其他药草稍多,说菖蒲性温,开心窍,补五脏,通九窍,明耳目,止心腹痛,久服轻身增寿,不迷惑云云。汉武帝曾得白疑山人指教,吃过这种神仙草,据说益寿延年了。功效究竟如何?如今已无人服食菖蒲了。不知是否会有人重新拾起,像屠呦呦推出青蒿素一样,发明个菖蒲素什么的,弄个诺贝尔奖也说不定。这般,也不枉《神仙传》中写菖蒲那重重的一笔了!
菖蒲本无心,
谁人附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