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停

农历五月伴着初夏蔷薇的芬芳款款而来，白玉兰安静地盛开，有一种母亲般的高贵从容，石榴花如邻家娇俏可爱的妹妹，换上一袭鲜而不艳的红裙，在风中轻轻晃动正茂的青春……

每逢佳节倍思亲。又是一年端午节，一个思念醉人的节日，粽叶的清甜缓解了夏天的炎热，糯米的温软抚慰了岁月的清苦，艾草的清香荡涤了内心淤积的孤独。

小时候，物质生活贫乏，一粒水果糖便能甜了一天的心情，一小碗米饭便能喂饱一个瘦小的愿望。家里平时的主粮是玉米糁，有时掺上些红薯干。对那时的孩子来说，过年过节是一年中最让人期盼、最让人快乐、最让人觉得被幸福融化的一件大事。端午节便是其中最让人念念不忘、最让人体会到浓浓亲情、最让人感觉到童年一下子被喂饱的一个节日。

为了让全家过一个高高兴兴的端午节，父母每年都是做了精心准备的。家里虽穷，糯米却是早已在集市买好的本地糯米，每一粒珠圆玉润，捧一把凑在鼻间，甜香诱人。在端午前一天要把糯米泡好，时间不宜过长，然后滤在透气的筛子里。粽叶是在十字街买的，粽叶是要浸泡在清水里的，好让它有充分的柔软。

第二天，伴着夏日早晨的凉爽，父母早早起来，懂事的两个姐姐也跟着起了，挑水的挑水，打扫的打扫，剁猪草的剁猪草。常规劳作之后，节日的气氛便开始氤氲在热闹起来的家中。

母亲坐在一张老旧的四方桌前，神情专注而安详，桌上放着一小盆泡好的糯米，一叠叠青翠可人的粽叶，姐姐们也围着桌子，她们包着粽子，有说有笑。父亲在灶房忙碌，每到节日，家里再苦总要备些肉的，少有的肉香流水一般涌来，人间烟火把简单的生活熏出了让人馋涎欲滴的滋味。

粽子是等不到包完就下锅的，因为我眼巴巴的目光和滴成长线的口水出卖了一个孩子不会遮掩的急迫心情。当懂事听话的孩子是对的，但我的馋相牵动了母亲的慈爱，她对孩子的理解无疑是出于心疼。她知道我由于不吃动物的肉油，加上家里环境艰苦，平时的玉米糁萝卜白菜对正在长身体的我来说远远不够。所以粽子刚包了头十个，母亲就忙着把它们下入早已在火上张着大口的锅里。

吃粽子吃的是一种盼望、一种内心的满足、一个孩子潜意识中对亲情的依赖。从锅里刚捞出的粽子吐着热气，弥漫着米饭的幽香，我迫不及待拎起一串，扯断连着它们的白线，剥开煮得有点发黄的棕叶，不待吹冷，便把那一年一次的喜悦大口大口地咀嚼，来不及细细品尝就吞入了腹中。

以前我一直不理解粽子为什么要两三个拴在一起，现在想来，莫不是寄寓着老辈人希望家人永远团聚、永不分离、和和睦睦过日子的朴素而美好的愿望？待吃了粽子以后，父亲的午饭便也做好了，姐姐们自然兴奋欢呼，因为有肉吃，平时的玉米糁也加了一半米饭，菜也比平时多了很多，有过年时的些微感觉。

吃完饭后还有节目。母亲看家，姐姐拿着前几天就已经用彩色丝线缠好的菱角，系成一串，拎着去找小伙伴儿。父亲则要上街逛一大圈，去找那个被村上人称为“药仙”的人，讨一些他在山上采来的草药。父亲虽然不是医生，但他凭有限的知识为很多人解除或缓解了病痛。比如，黄狗藤可治胃病，白芨炖猪心肺可治肺病，过路黄可消除炎症……父亲要趁端午节这天，把需要的药材备好，以备亲戚朋友上门讨药之需。直到我工作以后，家里也还常去求药之人。据说，端午节寻的药最有灵性，药效极好。选完草药之后，父亲还不忘去地头薅上一把艾草，拿回家挂在大门小门的两边。

乡村人有端午上山游玩除病之说，俗称“游百病”。父亲会叫上一家人，一个不缺地向南山而去。南山有魁星楼，有葱郁的古木，有沧桑的石刻，有一路蜿蜒至山上的幽美风景。登高可俯瞰全城，是放下劳累生活放松心情的好去处。我们跟着父亲，随拥挤的人群蜂拥着上山，又蜂拥着下山。人一多其实风景都被吓跑了，但老百姓图的就是个热闹，就是个吉利。这一游，也不过是将全家老小没灾没病的心愿寄于玩乐之中。作为孩子，和父亲出来玩是有目的的，山下摆成集市的小摊儿便是我的目标，一碗凉粉下肚，一身挤出的热汗仿佛全缩回了毛孔，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当一个节日安静下来之后，我现在还能感到，童年在一天的兴奋中终于熟睡，带着如荷花盛开般的笑容。一个孩子的一天，有时便是他一生中最庄重的洗礼，虽然这洗礼是无形无状的，却如一股清泉，游走于他漫长的一生。感谢父母，让我对节日有了刻骨铭心的记忆，让我把人生的每一次感动和关爱都当成节日的礼物，让我谨记着在任何艰苦的境遇里我们都有节日相伴，让我相信有节日就有期盼，并努力把每一天琐碎的生活酿造出淡淡的节日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