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万增
大约是因为有孟子“君子远庖厨”的训诫在前,后世的大老爷们儿就很少下厨房了。其实这不免有些矫枉过正——厨房里还是有很多不同于别处的乐趣的。
认真回忆一下,我下厨房的经历从童年时就开始了。那时农村做饭的燃料一般都是柴火,需要有一个人专门负责烧火,而这个任务,毫无悬念就落到了我这样一个干不了重活的孩子身上。彼时一天三遍看着老祖母忙忙碌碌烧菜做饭,也算是近距离观摩了下厨的整个过程。真正到操作层面,应该是在上大学以后。各个食堂特色都不相同,但饭菜味道之差却是出奇地一致。忍无可忍之下,我们几个老乡就凑钱简单置办了一些厨具,时不时偷偷摸摸做点家乡菜,也算是给麻木的味蕾增加一点活性。
结婚之后,因为工作的地方离家比较远,往往只是在休息日才能回去。想着妻子又带孩子又上班,辛辛苦苦一周了,咋说也得让她放松一下,所以总是很自觉地承担起周末做饭的任务。家常便饭没有多复杂,也搞不出什么花样,但看着妻儿津津有味、风扫残云的吃相,心中很有成就感。这样一来二去,要好的朋友都知道我会做饭,居然常常在周末跑到家里点题品尝。两盘冷拼、四两白烧……确实比不上饭店里的丰盛,却有一股外面给不了的家庭气息。只此一点,再多的劳累也都值了!
也许因为我是学文科出身,于这锅碗瓢盆交响曲中还联想到了许多题外的东西。曾经看过一个切土豆丝的厨艺比赛,在菜刀和砧板撞击的梆梆声中,一只土豆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盘细丝。我当然没有这样的本领,但一刀一刀慢慢切下来,也能切得很细、很均匀。只是这样的情况不多,往往是切得粗细不一,跟小棍儿似的。反思一下,其区别就在于是心平气和、认认真真,还是心浮气躁、潦潦草草。还有炖鸡蛋羹的例子,控制好水的比例、把握好火候和时间、专心致志盯在锅前,就能炖得又嫩又软。反之,哪怕只是错过几秒钟,就有可能变成了鸡蛋糕。所以我常说,厨房还真是个修心养性的好地方。
厨房的另外一个吸引人之处,就是它能给人许多自由发挥的空间。同样是一块豆腐,就有煎豆腐、烧豆腐、家常豆腐、麻婆豆腐等许多口味;同样是一把面条,能做出卤面、炒面、酸汤面、炝锅面等不同种类。记得有一次,我在一家小饭馆的菜单上无意中看到了“炒随便”的菜名,细问之下得知,就是随机抓几样蔬菜炒在一起。回到家后我也试验了一次,不想竟得到了孩子们的交口称赞。不过,再有创意的尝试也得有硬扎的实践基础作保证。比如,我和弟弟同时用同样的食材和程序做焖面,我做的总不如人家的好吃,这也是“干生气没地方说理”的郁闷事儿!
花有各样颜色,人有各种喜好,哪怕是常年生活在一起的一家子,也各有各的口味,而厨师的任务就是把这些不同的需求尽量调剂好。父母年纪大了,牙口和肠胃不好,下面时多煮几分钟,软软乎乎端上桌,这就是他们极低的一点要求。而这几分钟,谁能说没有满满的孝老之心在其中?儿女正长身体,吃起东西总是没个够,盛饭时多挑几块肉在他们碗中,也是自觉不自觉的事情。而这几块肉,谁又能说没有浓浓的舐犊之情在里面?厨房中这些看似不值一提的小事,构成了家和万事兴的基本元素,又怎能不让人“趋之若鹜”呢?
其实,厨房里还包涵了很多文化和诗意。近世的,我们说一说丁宝桢。你可能不知道这位做到四川总督的清朝大官,但你一定熟悉“宫保鸡丁”这道菜。当流转的岁月磨去了斯时的文治武功,只有舌尖上的味道还久久留在人们的记忆里。久远的,我们说一说苏轼。我相信吃过“东坡肉”的人一定比读过东坡诗的人多。他的诗《食猪肉》,既是经典的文学作品,也是传世的烹饪教材。这位乐天派于写诗和做饭都是亲力亲为,还实现了二者极为完美的融合,这也为后世如我辈者树立了仿效的榜样。
也有人说厨房是思想的敌人,估计是认为人吃饱饭以后就懒得动脑子了,其实这样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老子在《道德经》中有“治大国如烹小鲜”之语,这话鲜活得到现在似乎还能闻到芳香,岂不见它就赫然出现在了美国前总统里根提交给国会的《国情咨文》中了吗?
最后,奉劝朋友们还是要多到厨房里呆一呆,因为烟火味越浓的地方,生活的底色也越酽;品尝过越多的酸甜苦辣,生命的历程就越丰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