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凤
那年搬新家,由于住的是一楼,赠送小花园,父亲便提议道:“在后院种一棵树吧,既可以遮阳还可以美化环境,你常常用眼过度,看看树有好处。”我起初很不乐意,但母亲说,父亲未向我们提过任何要求,这是他第一次张口,可不能不给他面子。我想了想,只好勉强应许了。父亲听闻后,急匆匆回老家挖了棵香樟树,借了辆三轮车运到城里来,茶也未喝一口就去栽树。见是熟悉的那棵香樟树,我便问:“爸,市场里卖树的大把,为何要大费周折栽这棵树?”他笑而不语。
有了这棵树果然好了许多。这棵香樟树正栽在我的书房前,不用开窗就能看见,它青翠碧绿,看起来爽心悦目,读书倦了、写字累了,我就停下来,推开窗,与它对视。香樟的香,顿时扑鼻而来。不一会儿,心头的烦恼、视觉的疲劳,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每次回家,父亲也总问:香樟的长势如何?有没有给它施点肥?不下雨的时候有没有给它淋水?像外公关切外孙,不放过它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我含含糊糊地答。说实话,我真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一棵树上,要处理的家务和琐事太多,哪还有时间照管它?不过,它却长得生机勃勃。
有一次,父亲说:“要是我是那棵树多好。”我没明白他的话,只是在想,文绉绉的父亲是不是读了三毛的诗?我依稀记得三毛说过:“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伤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空中飞扬;一半散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来生长成一棵树,难道这也是父亲的梦想?
一晃,香樟树长壮了、长高了,它的叶子浓密如荫盖,香气醉人而芬芳,我们整栋楼的人都喜欢它。我准备在院子里栽些花草和蔬菜,父亲过来教我打理,每每闲暇时分,他便望着这棵树露出得意的笑容。
再后来,父亲去世了。我经历了许多事,单位改革、事业进入低谷、孩子生病、公公中风,家里的经济一下子捉襟见肘,总想被人拉一把,也总想起父亲在世时的好。但老屋拆迁,很多物件都遗失了,父亲的照片因年代久远或水渍霉污浸染大都变了样,想念时,连一张完好的照片都没有。
每每心情郁悒之时,便推开窗,与香樟树对视。看着树,我的心里便有阵阵温暖袭来。我觉得我得做一棵树,无论经历怎样的风雨,也不要被打倒。看见树,也总是想起那个下午,父亲汗流浃背种树的样子,以及那些个下午,父亲望着这棵树得意而满足的笑容。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我仿佛听见父亲说:“要是我是那棵树多好。”
恍惚间,真觉得那棵树就是父亲,它在默默地关心我、注视我。这才明白,父亲大老远从老家移来这棵香樟树,是要把故乡的气息带到城里,是要把父爱栽在我的心田里,让我永不孤单……